许初一按着那日她好不容易从繁花口中套到的地址找到那座老居民楼。汽车进不了,方时绪将车停在巷子外,打着手机灯筒走了五六分钟才找对地方。
上楼的楼梯连个扶手栏杆都没有,陆续不断有男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许初一想起沿路那一大片工地,就算是冬天,这地方也充满了钢筋水泥和汗味。她后悔周五那天没能拦住繁花,后悔今天才磨磨蹭蹭赶过来。方时绪不知何时与她调换了位置,许初一的一面是墙,一面是他坚实的臂膀,她被两堵同样坚实的事物夹在中间。她很想握住他的手,她并非是害怕黑暗、悬空和不明事物。可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太短,短到她还来不及一鼓作气,就看见了楼梯口微弱而昏沉的灯光。
……
房东说繁花上周六就退了房子,房东指着方时绪,说:“年龄、身高跟你男朋友看起来差不多。诶,长相倒是跟你有点像。”
“有没有说搬哪儿去了?”许初一问。
房东不好意思地说:“一大早的事,我还睡着迷糊呢,那男人还我钥匙的时候房间早就被搬空了。”
方时绪见她心急也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便拉着她先回车里。
许初一给繁花和许安康拨了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她眼巴巴求方时绪:“他总不接我电话,你帮我打给他,你的电话他肯定会接。”
方时绪看她急红了眼,他的手机刚拨过去,那头许安康还真接通了,许初一二话不说抢过手机:“许安康,你把繁花弄那儿去了,她的电话我怎么一直打不通?”
“送她回老家了,我的事你少管。方时绪呢,你让他接电话!”
方时绪想哄她拿回自已的手机,但许初一紧握着不放:“你先告诉我,繁花的老家在哪?”
“告诉你干什么?我挂了。”
许初一盯被挂断的界面头皮发麻,她执拗地一通又一通拨过去,那边已经再无人接听。她故作淡定将电话拨给父母和许和乐,也只得到答案:许安康周五就说要去外地出差,但并没说要去哪。
电话那头,许和乐问她怎么突然关心起许安康来了。许初一很想将繁花的事情悉数托出,话要出口又在心里骂自已多管闲事。都是成年人,做什么决定说好听点是两情相悦,说难听点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况且,这是许安康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她来管。
“我困了。”她把手机还给方时绪,不愿再说一句话。窗外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这座城市的五光十色用最熟悉的方式从她眼中一带而过。血浓于水有什么用?荣华富贵有什么用?比翼双飞有什么用?
“许初一。”方时绪知道她肯定不爱听这话,但还是说:“你信安康一次,这么大的事,他也措手不及。等明天,我一定仔细地跟他问问情况。”
“随他。”她嘴上坦然心里仍是气不过。
……
方时绪载她回到公寓后,她跟如同丢了魂的女鬼,一声不吭跟他上楼,一声不吭进门,一声不吭睡在沙发上。
许初一是半夜被饿醒的。她睁眼时,自已已经身着睡衣躺在了床上,可方时绪不在,身侧的被子底下已经毫无余热,又或者是他一直不在。窗帘没拉,她没开灯而是借着外面高楼大厦的灯光往客厅找去。
几分钟后,她在阳台发现了方时绪,他弓着背倚靠在栏杆上像要一头从这高楼栽下去。
单是看背影,他就足够忧愁,许初一很少见过他这样。她想按照浪漫的设定自已应该像只猫,踱着轻步,抚过他的手背,在他指间的烟头上留下一抹红。可她心神苍白,头昏欲裂,把步子走得很重。最终停在离他很近的位置,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开玩笑:“方时绪,阳台是你的避难所吗?”
“你别担心我,不过是一时太多需要消化的事了。”香烟熄灭在栏杆上,他难得向她吐露苦恼。
“我也是。”许初一很想跟他坦白,可无论是方念时还是霍日白,她现在一个字也不能透露。
谁都聪明地没有再刨根究底地问下去,那苦恼究竟是什么。
方时绪问:“初一,平和桥的晚上肯定不像这样吧?永远都是亮的。”
“偶尔也会,我外婆去世那几天,老屋整天整天地亮着,我闭上眼睛也觉得世界是亮的。”
“许初一,对不起。”方时绪道歉,不忍心让她再旧事重提。
她故作轻松地继续说下去:“葬礼上,我妈花钱搭台子请了唱戏的来,唱到第二天我姨把那些唱戏的都赶跑了,她俩吵起来没一个人敢上去劝架。后来我表妹告诉我,我妈拉不下脸跟我小姨道歉,只好派许安康去。但我姨打小就看不惯我妈偏心许安康,也没给他好脸色。许安康听不懂平和桥话,被我小姨训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我妈保证说要把我外婆的房子留给我,我小姨才消了点气……”
“许初一,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算对你特别好。”他回头来,懊恼的眼眸深情到足以容进星河,偏偏满眼只容住她。
“方时绪,你还记得高考那年的暑假吗?有次你们在我家聚会,我和外婆站在门口,你来开门吗?”许初一笑得开朗:“我外婆见你第一面就说,这男娃长得真俊,比我家安康都好看一点点。”
“只说了这些?”方时绪隐隐约约想起来,兴致盎然起来:“那你怎么回的话?”
“我回话做什么?”许初一说。
“你肯定要还上两句嘴。”他不信,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真的,我当时又跟你不熟。”许初一被他推到客厅去。
“许初一,你心理期过了吗?”他问。
她任他吻得昏天暗地,嘴里含糊其辞地说:“方时绪,今天才来。”
“总有别的办法。”他把她推倒在床。
……
耳边传来了轻轻的鼾声后,许初一想起,那天外婆是这样说的:“这男娃长得真俊,比我家安康都好看一点点。初一,你以后找男朋友可也要找个这么好看的。”
而她是这样回的:“好看有什么用,我还是更喜欢聪明的。”
她又情不自禁起来阳台上他转过头的那一眼。原来耀眼,既指得天独厚的日光,影影绰绰的灯光,还有昏天暗地里,恰好属于他的目光。
……
这一个夜晚后,方时绪觉得和许初一的恋爱关系正在平步青云。他在律所忙得抽不开身,却坚持一到她的下班时间就问她有没有空,结果她也抽不开身。
周二,刀子嘴豆腐心的许初一要陪简叶,奖励方时绪一个慰问电话;
周三,身为“人下人”的许初一加班到12点,奖励方时绪一条晚安短信;
周四,许初一要去接她的侄女放学,奖励方时绪一段苏西表演一口吃棉花糖的5秒小视频,背景音乐是她和苏珊不拘小节的捧腹大笑。
周五,方时绪才睁眼,便抢占先机,电话直接给她打过去:“今晚你的时间被我预定了。”
许初一正挤上死亡7号线,还没来得及回一句喂,手机就被地铁上群魔乱舞的哪双手不小心挂断了,她被挤得抬不起手根本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到了公司,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经理喊过去开会,忙活到中午才有空看手机。
开会的内容大致,一是总结汇报这一年的个人业绩,二是公司接了个加急的大项目,需要从每个部门凑两个人去驻场。
“再过两周就正式过年了,谁想去啊?”同事小声吐槽:“再说根本没必要派这么多人,真做起事情来,被当狗使忙死忙活的还是那两个人。”
“硬凹排场呗,不然甲方爸爸又该觉得你对他不上心。”
因为之前那次出差,经理对她的态度本温和不少,至少下了班被召回公司的次数大幅度减少。但自从她请了那天假后,先是经理莫名其妙地说上面的领导看在她有苦劳的份上不给她扣钱,但下不为例。后面办公室的同事问她是不是认识卓致岸,说卓总在公司大会上把她艰苦卓绝的案例大肆表扬了一番。
许初一甚至觉得卓致岸是故意报复,当初公司突然指派她去工地本就可疑,她当时手里好几个项目根本腾不开手。还有既然表扬她,为什么在她的薪酬和奖金上毫无体现?反倒办公室一个男同事一直看不惯她,据说本来去工地是这个男同事的任务,如今大概觉得她抢了他的风头。更没想到这人对她的芥蒂之心居然随着时间演练得愈发恶臭。
会议过了中途的讨论时间,大会上,轮到经理让他们部门也推举两位参办人出来。那男同事二话不说点了许初一的名字,美其名曰锻炼,还提到了上次外派的事情,说这么好的锻炼人的机会应该多匀点给新员工。她们部门十多号人,根本没有第二个毛遂自荐的人,经理又直接点名她部门的主管,任务就这样被传达了下来:“老韩,你多带带小许,项目上有什么困难,及时传达给我和公司。我虽然人在公司,但你们的反馈和需求我一定也会及时与上级领导进行沟通。”
许初一心里“切”了声,想起上次出差经理也说过这些话,其实和放屁没两样。
说是老韩,其实是小韩,韩琦。也不过而立之年,许初一入职的时候她刚刚生完二胎回来。要不是为了重新在公司站稳脚跟,她完全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拒绝这次项目。老韩都毫无怨言,许初一当然硬着头皮也要上,心想再怎么着该比上次好。
散会时,韩琦跟她开玩笑:“这个周末,把该和男朋友说的话都说个够,去了那边只怕就没这时间了。”
如此被提醒,许初一才想起这次,唯一能肯定的不比上次好,怪只怪她与方时绪今时不同往日。她吃午饭时给他发讯息:“明天周六,方时绪,我请你吃饭。”
他回得很快:“不吃饭,只约会。”
“爱吃不吃。”她将这句话删了重新发过去:“明天约会,方时绪,我请你吃饭。”
“我看看行程,再考虑考虑。”
许初一午饭快吃完,他又发过来一大段话:“同意吃饭,同意约会。除了不吃鸽子、橙子和枣子,此外不挑食;最不喜欢的约会场所,你家和我家;最喜欢的约会场所,我的公寓。另,不接受迟到早退,建议周五背上行囊提前来场所适应环境。”
许初一发过去三个微笑的emoji 便不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