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方时绪在书房忙着处理工作,许初一跟他要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在客厅,她把球赛的声音调到正好,拿着笔的手迟钝了会儿,时隔很久地写下很多话:
2016.01.16
和他走到现在,就像他随意从笔记本上撕下的这张纸一样潦草。
我和他总是吵架,莫名地吵架再和好。
今天也不出意料地吵了一架,他总在钻牛角尖,想让我当着他的面坦诚,他在我心中的特别之处要远超他人。他吵架时说的那些话也是我想问他的,可我总不敢开口的话他却能轻轻松松地问了出来。
他总在意的无非是认为我的喜欢没达到他的期待值。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令他觉得我在意他。是翻旧账问17岁那年他为什么没把那条蓝色碎花裙送给我?是斤斤计较为什么27岁这年我穿上他17岁时送的墨绿色长裙他却浑然未觉?是吹毛求疵地向他讨要说法关于那次他爸的生日宴大家都说我很好看,他的眼里却没有我?还是歇斯底里地向他求证周诠口中的话是否属实:关于他在上段恋爱里的习惯与回忆,关于我和他前女友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关于他到底有多爱我……
我不太爱把爱挂在嘴边,但并非是完全吝啬于表达爱的人,可我无法想象在他面前说出来会是怎样的别扭、怪诞、无地自容。
我总让他不要介意已成过去的事,但我无法否认过去也是既定事实。他从小到大都太顺利了,完全是我犹如一锅浑水的生活的反面。就像现在我都不太敢回想剖析,最开始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情绪敢不顾后果地和他上床,但我知道酒醉是最不可信的理由。
我有时候觉得他对我不好。除了我,他对许安康他们总是一贯地关怀备至,我并不敢说我完全不在意。以前,我总把他们的不喜欢全都视而不见或者反复练习加以习惯,一昧忍受。这种习惯一直保持了下来,我把他对我的诸多误解:无心之言或者有心的难听话,我全忍着。可他常常真让我火大,十几岁时我还能劝自已是他不懂事,现在我气不过只能板着个脸,他反而倒打一耙地蹬鼻子上脸,嫌我给他不好的样子看。我真不知道他哪好意思做出一副比我还委屈的样子:说我对他不上心,说我对他不倾吐内心,说我像根木头不说喜欢也不说爱。
哎,真烦,我明明做了许多,他总觉得我什么都没做。其他的都不谈,单说元旦,我在荣欣面前说了他那么多好话后又连夜赶回来。他倒好,不知道发哪门子脾气,在那胡乱揣测。我本想把婚礼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让他也能帮荣欣评评理。他连一句插嘴的机会都不给我,有时想着我都追悔莫及,怎么气得只跟他提分手,当时没甩他两巴掌解气。
说不好也有好的地方。对朋友和家人都实在好得没话说,连我姐都对他没一句闲话,苏珊也总是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从小就聪明,什么事其实他看一眼就心里一门清,只是他非一根筋,拿他觉得合适的想法来解决。但我没那么聪明,就像打麻将那事真不知道他坐在沙发边上讲那堆话的时候是真以为我睡着了还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跟我好好讲话的时候也很好,就像在江边好声好气地跟我聊天那晚,给我点好喝的咖啡的时候也很好,今晚的约会也彳
——
许初一那个“很”字才写到一半,方时绪在书房喊她喊得轰轰烈烈,她把这张纸折好放进了沙发上的羽绒服口袋里。
“什么事?”
“周诠问你把他帽子放哪了?”他问。
“除了他头上那顶,昨晚帮他整理的时候没见到有帽子啊。”许初一把笔放到笔筒里后,拿凳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方时绪讲电话的态度愈发嚣张难听。
方时绪:“你没带过来。”
周铨:“怎么可能?”
方时绪:“怎么不可能?”
周铨:“你让一一小姐接。”
方时绪:“周铨,你嘴巴放干净点。”
方时绪带着耳机,许初一不知道周诠说了些什么值得他发这么大的火。
周诠:“那你把一一小姐电话给我,我自已问。”
方时绪:“你是不是有病啊,滚。”
周诠:“行,我这就滚去跟妹妹要。”
方时绪:“你看她给不给!”
……
“吵赢了?”许初一试探地问,看他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方时绪却雷雨转晴,用一副欣慰的笑脸看着她:“许初一,表现不错。”
“什么?”
“周诠这人烦得很,他要想在社交软件上加你好友,你一定不能同意。”
“我知道,我没”许初一还没把话说完,手机就传来了提示音。
方时绪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就知道方念时不靠谱,脸上又是狂风暴雨,可讲起话来黏黏糊糊:“初一,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好好说话。”许初一推开他,他靠在耳边说话吹得她浑身发痒。
方时绪把他的计划一一道来,夹杂着对她的软磨硬泡和威逼利诱。
许初一通过了周诠的微信后,把方时绪的微信号推给了人家,按他的指示谎称是自已的生活号。
那头周诠很快申请上这个小号,方时绪爽快同意后,自作主张地把周诠从许初一真正的微信号里拉黑踢出去。
“方时绪,你有两个微信号?”许初一问。
“对啊。”他正对着和周诠的聊天框开始划拉。
“两个?”
“是啊。”他无所谓地回道,本来只有盛丰一个好友,现如今又多了一个。
许初一见他没和自已如实交代的意思,只好问他:“万一周诠找我有急事怎么办?”
“他能有什么急事?他只有坏心思。”他对着手机屏幕笑得嘚瑟,好像手机屏幕对面是什么笑柄。
许初一懒得搭理他,觉得这人没救了。她临出书房时还撞倒他书桌上的文件作出点声响,方时绪还在对着手机不可一世地笑,头也不抬,嘴里浅浅地回:“你赶紧去睡,我等会来捡就好了。”
许初一把已经捡到手里的文件置气地扔回到地上,起身时,她脚一踢,文件穿过桌底撞到对面方时绪的脚上。
“怎么了?”方时绪收脚抬起头来,有点小脾气。
“你大半夜的,不要睡觉了?”
他受宠若惊的样子,当机立断扔掉手机朝她贴过来,悄眯眯地说:“许初一,你思想不纯洁。”
“你动机不纯洁。”许初一蹲下去继续捡文件,这屋子就他们两个人,他搞得跟在偷情一样。
方时绪开始动手动脚。
“生理期。”她一句话把他拒绝掉。
“不是要下周吗?”他停下手来,知道今晚没可能了,没好气地捡地上的文件:“没事,心理期,我理解。”
“你理解就好。”许初一阴阳怪气回去。
“嗯。”他皮笑肉不笑把她搂回卧室。
……
次日,方时绪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时,许安康找上门来。
“我有事找你。”许安康摁了半天的门铃没人应,干脆直接指纹解锁进来了。
方时绪第一反应是去帮许初一盖好被子,可哪还有什么许初一:“她人呢?”
“什么人?”许安康反应过来,讥笑:“你做梦了吧,她不是在跟你闹分手吗!”
“和好了。”方时绪没好气地下床,对许安康置之不理,拿着手机拨通了许初一的电话。半刻钟后,终于喜笑颜开地挂了电话。
许安康已经无话可说到了极点。“恶心。”他气得破口大骂,自已被晾在一边听他腻歪。
方时绪趾高气昂地反驳:“你这是嫉妒。”
“你真贱,下次别再找我哭哭啼啼的了。”
“纠正一下,她是你姐,我那叫合理诉求。还有,许安康,下次进门前麻烦先敲门,现在有她,你这样风气很不好。”
许安康火药味十足,呛声道:“不敲,我在家也这样,怎么?你见不得光还是她见不得光?”
“啧!不知道许初一怎么忍得了你的。”方时绪没辙,自从那一巴掌后,他对自已的态度是难得有几句好话,只能把他从卧室赶出去,问到正事上:“找我什么事?”
“如果到了打官司的地步,我要到孩子抚养权的可能性是多少?”
“孩子?”方时绪想起繁花,瞬间明白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的含义:“许安康,这是你跟繁花好好聊过后的结果?”
许安康眼神中闪过几丝慌乱,低头什么话都不说。
“安康,如果繁花不愿意把孩子的抚养权给你,你该想的不是如何去打官司,是怎么尽到一名父亲的责任。”
“我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我要早知道,这孩子我肯定不”许安康的话截然而止,懊恼地甩了自已一巴掌,他说:“今天我不该来的,你帮我看住许初一,让她别插手这事。”
“繁花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了?”方时绪见他焦头烂额的样子,总归还是于心不忍。
“八个月。”许安康掀开额前的头发,露出一道崭新的伤痕,无措地问:“我真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我昨天才说两句话她就砸东西让我滚,说孩子不关我的事。那她为什么不干脆一直躲着我,又要去找许初一,我难道让孩子以后跟着她受苦?”
“你说了哪两句话?”方时绪了解他的秉性,他不是不会看情况说话的人。
“算了。”许安康没了理直气壮的冲动,他自知昨日的冲动,也知道繁花想要的是什么,坚决道:“我不可能跟她结婚的。”
“是因为你跟她没有感情还是你担心你爸妈不同意?”
“都有。”许安康无精打采地回。
方时绪知道他这副样子一看就是连他自已都没想明白:“安康,后一个原因我和许初一能帮着你,别的原因只能你自已去解决。”
“帮?”许安康又是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态度:“你能帮我拦住她我就对你感激涕零了。”
方时绪只好问其他的:“那天日白怎么又开始去喝酒了?”
“死不开窍的。我现在还有空管他霍日白?”许安康想起那天,还是不争气地说:“我才知道,他跟静彤分分合合好多次了。”
“分分合合?”方时绪惊掉下巴:“从欢也知道?”
“他酒量跟蚂蚁一样小,霍日白开始说醉话时他早就找不着北了。”
“还有谁知道这事?”
“知道,都别管他,使劲防着我们呢!”许安康唾骂道:“搞得跟地下游击战一样,这么多年谁能从他们两个嘴巴里撬出句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