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初一和方时绪各据沙发两端,神色出奇一致地难看。
许初一拿头发挡住下巴的小伤口,而方时绪则是把受伤的手放进口袋里。两人间不对付的磁场连苏珊也感受出来了。向勤以为只是情侣间的小吵小闹,说方时绪是客人,问许初一怎么不给人泡茶。
苏珊在菜市场,就想好要道歉了,她跑去厨房跟向勤主动认错。
向勤本来还以为多大的事,她又折回客厅劝许初一:“苏珊也认错了,这也不是时绪的错,乱了就乱了呗,大不了我帮你收拾,行吧!”
许初一不为所动,等到向勤念了一通准备回厨房时,她突然开口,疲惫但坚决:“妈,中午这饭你少做一个人的。要么我不吃,要么让他滚蛋。”她拿起手机离开。
许初一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方时绪气得拍脑袋,那些还来不及结痂的伤口被向勤亲眼目睹。
“诶呦!”向勤立马拉住他:“时绪,你这手怎么回事?你跟初一打架了?”
“阿姨,不是。”方时绪忙着解释。
向勤脸色缓下来:“初一有时候是急了点,但你决定不能对她动手啊。”
“妈,人家是律师,有职业素养的。”许和乐拉走向勤后,却说了同样的话:“方时绪,你要是敢对她动手了,我不管安康和你从小关系有多好,我们家这门你都休想再进了。”
方时绪问:“所以,和乐姐,许初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绪叔叔,你帮我哄哄小姨。”一直躲在许和乐身边快哭出来的苏珊骨鼓起勇气地开口。
“苏珊,跟你没关系。”方时绪摸了摸苏珊的头,他还在期待许和乐能给出答案。
“哄哄她。”许和乐说:“你对她别太坏,她怎么都不会太计较。”
……
方时绪找到许初一时,她就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提着一袋子冰饮,手里还拿着喝完的空瓶子。她看见他,犹如见到洪水猛兽,往离开小区的方向快步离去。
“痛不痛?”他挡在她前面,左手紧拽着她手臂,右手轻轻抚摸她红肿的额头,无限的温柔。
许初一看他的脸近在咫尺,只觉得他阴晴不定,自已的好话在卧室时已经说尽:“要么你去死,要么我去死,要么你离我远点。”
方时绪毫无防备被她推了一把撞在了路边的电线杆上,等反应过来便大跑着去追上她:“你来真的?”他摆明了质问的口吻。
“你去问盛丰啊!”她瞳孔放大,一副你爱怎样就怎样的态度,甚至从中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仿佛眼前只是陌生人。
天寒地冻里,许初一继续说:“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只要你在身边的每一天,我就永远变得必须马不停蹄。结果你就是喜欢对我鸡蛋里挑骨头,嫌我跑得不够快,嫌我跑向你的姿势不对。”她变得崩溃败,天上的白和地上的雪令沮丧的人晕头转向:“好像我做再多都是错的,从小就是。”
“真的,你真的,哪怕一点点是真的在喜欢我吗?”她泪流满面地问,在他面前变得轻易流泪。划进下颚里的那芝麻大的玻璃碎片被她生生抠了下来,她靠在电线杆上几乎要伤心地昏厥过去。
“别抠了。”方时绪放低了姿态,他瞧得入神,小心帮她擦掉伤口渗出的血迹:“我太气了。”
“呵,你太气了。”她别过头去不想看他一眼:“是我太气!气你一个大律师从来不会跟我好好沟通;气你除了我,对谁都苦口婆心、都不辞劳累;气我从来都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你也一样,都不问我为什么太气。”他嘴硬道,同时把她手上的袋子挂到自已手腕上,捧起她冻红的右手放在掌心搓揉。
“你不觉得很累吗,总是这样……”给一巴掌再给一块糖。
方时绪很快打断她的话,不爽道:“许初一,你看你又想要提那两个字,总是这样。”
“我不同意。”他抱着大不了吵到天荒地老,谁都不好过,就算同归于尽的想法:“明明是谈恋爱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你的对象一变成我,你就总是习惯一刀切,最好是随意地、迅速地打发掉我。”
许初一看他不退半分,好聚好散是没希望了。她气得心梗,许久,才憋红了脸,说:“你开心就好。”
“我不同意,我开心得不得了。”显然,方时绪是真的想气死她。
“你最好开心死。”她恨得呲着牙:“每个前男友都该死!”
“许初一,你收收你的白日梦,我死都跟前这个字搭不上边,盛丰死了那也不关你的事,他死了我更开心!”
“何止,你跟钱是搭不上边,盛丰至少还有钱,你呢?”
“他有再多的钱有什么用?抠男一枚。”方时绪得寸进尺地说。
“哼,我还以为你在骂你自已。”许初一继续往离家的方向走,她讽刺道:“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在你这里是捞了多少?”
方时绪以为自已向来大方,却被许初一的气话给真正问懵了。
大白天,他随她去冷静,转身重回许家。许安康竟也回来了。方时绪却没有先上前先跟他打招呼,而是直接问正在端菜上桌的向勤:“阿姨,你之前提到说初一想回老家县城买房?”
许安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拉走:“你这又发什么疯?”
“她是不是钱不够?你们家为什么不帮她买房?”
“你以后别再提这事了?再提你别来我家了!买什么房?家里是没她住的地方了还是怎么?”许安康痛骂道:“跟她吵一次,你智商就掉一次。”
“那这边呢?你有房她没有。”
许安康翻了几个白眼,不满道:“你到底是她男朋友还是她律师?我是被告还是你小舅子?你职业病犯了找她发病去,别来我面前犯浑!”
“许安康,你变了。”方时绪摇摇头。
“你才变了,神经病。”
……
回到家,许初一看着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卧室,要不是抬头看到墙壁高处那几个深深浅浅的斑驳,她还真以为先前的一切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向勤站在她门口,不明真相的她觉得许初一这叫不知好歹:“人家饭都不吃,给你整理得干干净净才走。”
许初一蹲下身,床底下摆着几箱整整齐齐的纸箱。
向勤摇着头,开始揪她的毛病:“年年都叫你把这些东西,放杂物间去,你就是不听,非要长点教训。”
许初一隐隐察觉不对劲,她直觉先把衣柜打开,那个书包呢?
她把房间翻了个遍,根本找不到。
“妈,方时绪是不是拿我东西回去了?”许初一问,她跪在地上把那几个纸箱子逐一拖出来。每个箱子都明显被人重新收纳整理过一遍的样子,她记得本来都是堆满了东西,现在有些纸箱怎么空了一大半。
向勤波澜不惊,回她:“哦,不是你跟时绪说有些废书不要的吗?还跟他说什么,要他帮你捐出去。还有一些别的废东西,他顺便给你带下去扔了。”
向勤怕方时绪不好拿,还特意跟邻居借了个特大号的纸箱,她赞不绝口,方时绪想做的早就是她想做的:“扔了多好,干干净净的,这房间敞亮多了。”
许初一看着亮腾腾的房间,眼前昏天黑地,她指着被拉开的窗帘:“这也是他干的?”
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气得她没了理智,她跟疯了一样把那窗帘扯上:“他不知道,这房间冷得要死吗?”
向勤还以为她就是在随便抱怨两句,随意回:“哪天我叫人把空调来给你重新装一下。”
“骗人。”许初一随便从满地的纸箱里拿出本书,也不管危险,书撞到墙上的空调后重重落到地上,发出两声沉闷的撞击声:“妈,你难道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在这里过冬!”
“你是不是又在给我琢磨要回老家去?”向勤无法理解她:“不知道你捡着在这边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回那穷乡僻壤干什么?”
“年年说,从小到大,夏天说,冬天说。我在平和桥虽然吹不上空调,但至少我冷了,有人记得给我添床被子。”
“你多大了,有手有脚的,冷了热了还要人伺候?”
“许安康多大了,手比我长,脚比我长,你不照样前前后后伺候着?”许初一想,既然要吵,那就趁着同一天吵个够。
向勤竟像不小心犯错的小学生,想自证清白,又费解于从哪给找一个能自洽的理由。她不是小学生,一些理由过于蹩脚。她只能这么替自已鸣不平:“怎么,你今天跟时绪一个人吵不够,还要把气撒到我身上?”
“够了够了,我哪敢说不够?我的人生永远都是够了。”
向勤整个人愣住,竟无言以对,她捂着胸口去找许和乐。而她刚走许安康又进来了。
许初一抢在前头,冲他说:“我不管你是为了方时绪那个王八蛋还是为了谁,都一样请你出去。”
许安康紧咬后牙槽,站在她房里半天总算憋出一句:“无论你跟他是在一起还是分手,他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行,那我求你,带着你的好朋友一起滚出我的世界。”
许安康沉不住气了,嘟嘟囔囔:“真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你的!”
“受不了就滚。”
“左一句滚,右一句滚,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难听了?”
“请你滚。”许初一把他推出去:“难听吗?这些话我在心里骂过一万遍了!”
……
许初一窝在被子里哭了一下午,中途她几次听见临近门口又打回转的脚步声。她甚至什么都不想,眼泪跟不要钱一样,流不完。
真哭累了,鼻子捂在被子里都呼吸不过来,她才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外面天色全黑了,苏珊才来敲她的门,喊她吃晚饭。桌上,除了许初一哭到干涩的眼睛肿得很怪异,下午的不快像从未发生过,氛围跟无数个晚饭别无差别。
不是没人当真,是大家都当真了,可真要摊牌,真要从头开始审视自我,只好当从未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