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日夜交替之际,方时绪开车驰骋在霓虹灯夺目的街头。
他记得,那是道更深更窄的巷子。那里的墙不是死的,是残缺的。巷子通到尽头呈现出倒八字形,在末端把夏末的落阳吞咽下去。
许安康年少时会向他们平等愤慨地提及许初一。方时绪总算堪堪想起一件事,许安康曾说只对自已说起。
“方时绪,我说许初一喜欢段天,你信吗?”
“疯子,很多人都喜欢段天啊。”方时绪说,太多女生钟意段天,这不足为奇。他那时刚刚接受‘付艺爱自已,可也喜欢段天’这一事实。
而为什么是他成了那个无人想当的英雄?
方时绪尝试想起那些过去,必须很久前开始追究起。他欣喜若狂,他的回忆潦草,也像掉帧的卡带,却并非一穷二白。
方时绪脑海里不断重复那个答案:是勇敢,是她的勇敢。
……
方时绪在车上等方念时竟睡着了。
方念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叽叽喳喳:
“哥,这次挺靠谱啊,久等了!”
“哥,你不骂我?我凌晨五点多从酒吧走出来诶!”
“方时绪,好哇,你也在外面鬼混?”方念时打量了几眼:“不像啊,穿这样。”
方时绪揉揉脸,较真地问:“你小时候也最喜欢段天了。”
“大家都喜欢段天哥啊!”方念时脸微红,又很惋惜地说:“可惜啊,段天哥就这样结婚了,堪称浪费!”
“他有什么好喜欢的?”
“你去问他老婆啊。”方念时想开个玩笑,但看他哥闷闷不乐,好像非得较劲要个说法。
“哼。”她正了正声音,含糊不清地问:“你不是都跟付艺姐姐快掰了吗?怎么突然在意起这个来了?”
方念时是什么时候看出段天喜欢付艺的呢?大概是荷尔蒙开始萌动的12岁,她刚分得清爱情和友情。那时她刚接触韩剧,段天是标准的深情男二,只有玛丽苏文中才能出现的校园男神,除了无法成为男一,别无槽点。那种偶像剧里的情节发生在现实,为此她曾暗自神伤许久,后来她想通了,她当个天真永远长不大的妹妹就好。
“可以说是崇拜。”她说,带着20岁少女的忧伤。
方时绪给了个嫌弃的眼神。
“不过,日白哥,从欢哥,安康哥,立岸哥,我现在都一样喜欢。”她没大没小地拍了拍方时绪的脑袋:“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家伙了。”
他不悦道:“有个人比你还讨厌我。”
“谁啊?谁!男的女的?我认识?”
方时绪眼神暗下去:“你16、7岁喜欢的男生现在还喜欢吗?”
方念时觉得她哥今天万分奇怪,但成年人总是奇奇怪怪的,她认真地回道:“哥,你问我?你自已16、7岁喜欢的女生现在还喜欢吗?”
方时绪陷入沉思,方念时有点讨厌,她总是难以全然看懂他哥。无论是10岁还是20岁,当她好不容易觉得自已要抓住她哥的尾巴,才发现已经上当受骗了。
俗话说,三岁一代沟,方念时和方时绪隔了三个不到代沟。
我那无所不能的缺德哥哥,哄骗妹妹,一把毒手;善待好友,一把好手;忠于女友,一把老手,她曾这样给予过他哥至高无上的赞赏。
下不去死手,那就原谅他,像个姐姐那样,是方念时给自已立下的毒誓,看在他不跟自已争家产的份上。
有个人,还能是哪个人,方念时无可避免地想到许初一。
二十年来,毒誓真正要破法,是从许初一开始若有若无钻入他们家的空气开始。
好一个恶毒女配!
她猜测许初一跟他哥一夜情的那次有没有拍下勒索照片;猜测许初一是不是不轨之心从少女期间就扎根发芽;猜测许初一会不会靠着许安康那层关系逼他哥就范;猜测许初一的最终目的会不会是入侵她家的公司……
这些想法怎么破灭的呢?
……
方念时从车里迷迷瞪瞪醒过来,还以为到家了他哥故意把她留在车上,毕竟他有过前科。
可方时绪和她闭上眼之前的模样如出一辙,一声不吭、魂不守舍。
快清晨六点,路边的面馆开始营业,他未打招呼就把车停在路边。
方时绪看着窗外:“念时,你吃过清汤面吗?”
方念时强迫自已打起精神:“哥,请我吃烧烤,我给你个如实招来的机会。”
“安康以前总是说她常常吃清水面,但我从来没见过。”
果然是许初一,方念时看明白她哥的心,心中却不知作何滋味。
“行,我吃。”她咬咬牙,吃还不行吗?
他们来到店里。
方念时捏紧拳头了却他哥的‘遗愿’:“老板,两碗素面。”
老板说他们店的汤底都是用祖传的方子熬的牛骨汤,不加臊子就香得不得了。确实香,挂在门口档子里的大块肉把方念时香迷瞪了,她还是没忍住,叫老板加了两份卤牛肉。
不得不说,这面和这肉吃得她暖烘烘的。
方时绪那碗没怎么动。
“哥,你这样很浪费粮食的!”
方时绪说:“念时,你还记得吗?以前过年,向阿姨会让她送很多东西过来。”
方念时扶额,这哥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人家大冬天跑一趟他也没给过人家正色:“年年都来了啊,一大袋子。”
“年年?”
”对啊,你年年正好要么没起床,要么不在家。”
“那些吃的我怎么影子都没见着?”
“妈妈说你从来不吃啊,那些土特产,你在家的日子那她当然要做些你爱吃的。”
……
不是这种清水面。方时绪想,至少在那个炎热的夏天,那间密闭的厨房,他只嗅到她遗漏的慌张和少见的张扬。
方念时打了个饱嗝,面吃完,总算能回家了吧。
方时绪慢悠悠系上安全带:“国庆,哥不是故意不带你去滑雪。”
哪壶不开提哪壶,方念时当时气不过,看在他哥带付艺去的份上顾全大局暂时忍气吞声。可都过去这么久这么久了,大局已变,她更来气了。
“哼,不稀罕,本小姐连明年国庆的档期都排满了。再说也不止我一个人没去成。”方念时想到许初一也是那个被遗漏的人,心里好受多了。
“哥,你没带她去,还带了付艺姐去,她什么表示?”方念时一时兴趣盎然。
方时绪不说话。
方念时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就吵个架吗?吃个饭的事她都能跟你吵起来,太不像话了,我看还是赶紧分手好……”
方时绪迟迟没有回应,方念时句句在拱火。
“不是吧,和好了?”
方时绪摆起谱来,反过来挑她的刺:“你真没有礼貌?”
“我是你亲妹妹诶,这叫关心你,怎么就没礼貌了?”
“她,她,她,你该改口了。”
“你自已不也是许初一、许初一、许初一、她、她、她!”
方时绪竟无言以对。他最常叫她“她”,有时候是“许初一”,很早前便是,他们都这样叫,只有大人会喊她名字后两个字。当自已动容时罕见地喊出了‘初一’二字时,她总是作呕的表情。
作呕。那副生动的脸浮现在他脑海。
方时绪莫名的冷脸,令方念时微微犯怵。对许初一的事,是怕她哥不提,又烦他哥主动提。
“看你这操心样,你先听听,我这样叫行不行?”方念时捏着嗓子逗他:“初一姐好!”
没什么变化,她唉声叹气:“初一姐姐好。”
还是不为所动,她语气里变得谄媚:“嫂子好!”
方时绪握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颤,这一声听得他抓耳挠腮。
“方念时,你真心的?”他心中暗爽还得装作一副气没消的样子。
“完全自愿。”方念时看他怎么继续装。
他一针见血地问:“那你爸妈,对你这嫂子好像挺不待见,你说怎么办?”
这狡猾的一吹一捧把方念时惹炸毛了,她不再有性子跟她哥玩这游戏了,立场坚定起来:“哥,谁是我嫂子都得按照正常流程来!付艺姐当初做的她一件也不能少!”
“陪你去逛奢侈品,还是陪你妈去参加贵太太的下午茶?她都不会。”
方时绪想许初一只会一件事,就是跟自已唱反调,还会说:不行,不会,不去……
“哥,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说得我们多肤浅一样,她在这里那她就应该改改她那乡里人的习惯……”
方念时能战略性承认许初一的地位,但言语里对人的感情色彩是难以平白无故被修饰的。她瞧不起许初一,很难瞧得上许初一,尤其是她居然要成为自已的嫂子,要不是看在她哥的面子上,她的口无遮拦将更甚。
轮到方念时摆脸色了,两兄妹顶着张只有性别不一样的脸要一分高下。
方时绪触霉头地想,许初一只要不跟自已家人扯上关系,那她们之间的关系就算好。
而无数个从前,他本来有无数次机会,帮许初一融入这种世界,他那时不做选择,如今,他没得选择。
……
向容推了下午茶,等着这两兄妹究竟什么时候醒过来。
这一等,就是晚上8点多,人是方德楷实在受不了帮她一个个从床上轰下来的。
“太阳升起,你们就回家,好样的啊!”向容等着他们自已如实道出。
方念时还带着起床气,想着她都20了,她妈还永远把她当12岁小孩。
“我12点出门的时候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吗?就同学聚会,聚完了,我哥非得要拉我去吃面。”她打了个哈欠,倒在沙发。
“你是向你爸交代,可不是向我!你妹真同学聚会?”向容问。
“没问。”方时绪是真忘记证实了。
“你就护着她吧!你昨晚大半夜又出去干什么了?”
“去她那了。”
“谁那?”向容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女朋友那。”方时绪想让他妈自愿说出许初一三个字。
“我怎么知道你女朋友谁?”
“我下周跟她约好了其他安排,不回家吃饭了。”
“什么安排,你少糊弄我!把她电话给我,我倒要亲自会会她!”
“谁的?”方时绪充傻装愣。
“许初一的啊,谁的!”
方时绪喜闻乐见,他倒不至于担心他妈对许初一说什么难听的话,一是向容压根不是这种人,二是向勤的面子好歹在那摆着。
可如今,倘若向容不亲自上阵,只怕没人请得动许初一这尊大佛。
方时绪想到早晚的事,只能歹毒地暂且把好人留给自已做了。
“我手机没电了,号码是:13xxxxxxxx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