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城的这个夏天,许初一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和苏珊一起把暑期的进度条往后拽。
那晚,苏珊因为闹脾气不肯跟许和乐回家:“小姨反正不要工作,我住这里,小姨送我去培训班是一样的。”
连向勤都拗不过她:“你就让她住几天吧。”
许和乐跟许初一交代培训班的事情:“具体的时间和注意事项,我晚点回去再把文件发给你。”
许初一思来想去,小声问:“姐,许安康最近有交新的女朋友吗?”
“你怎么对他的事感兴趣了。”许和乐问。
“没有,就是突然想到随便问问。”
“和焉惠然分手后,再没见他带女孩子回来过。”许和乐怀疑她的心思:“你管他干什么?搞定了你就该轮到他了。”
外面苏启华在催,许和乐换好鞋子,再三嘱托她:“不要惯着苏珊,不要迟到早退,不要懈怠练习。”
晚上,许初一被繁花和方时绪弄得心烦意乱,苏珊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一部落地扇跑到她的房间说要跟她睡。
“我房里没空调,你真要跟我睡?”
苏珊蹲在地上弄插座,她俏皮地说:“小姨,我喜欢吹风扇,而且我们还有两部风扇。”
许初一陪苏珊漫无边际地聊些小孩的话题。
苏珊突然紧巴巴地问她:“小姨,你不走了吧?妈妈说你会一直留在家里。”
许初一和苏珊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她还记得第一次把苏珊抱在怀里时,那么小又软绵绵,向勤笑了她好久,说她僵得像抱了个手雷似的。
“这个暑假我就是你的专属管家了。”许初一说。
许和乐那三不原则还好没这一条:不要欺骗小孩子。
苏珊夸她:“小姨,我今天没撒谎,明明就是舅舅在撒谎,你做的菜真好吃。就是这么热的天,等我小提琴得了奖,我就要请你去饭馆吃,什么也不要你做。”
许初一被哄开心了。只是苏珊最好的技能并非小提琴,但总不能打压,便逗她:“那其他比赛得了奖金就不能请我了吗?”
“最好是小提琴。”苏珊轻轻说,轻到许初一都没察觉她眼中掩盖的低落。
“都请!”苏珊问:“小姨,我能拿你手机听首歌吗?”
许初一爽快地解开密码让她自已搜。
苏珊说:“小姨还是你好。我每次找舅舅借,他怎么也不肯借给我,我看他手机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许初一问:“什么秘密?”
苏珊古灵精怪:“男生的秘密呗!”
……
每早,许初一费老大劲把苏珊从床上叫醒。许和乐每天都不定时地打几通电话来监督情况,为了完成这些条条框框,她的睡眠习惯都跟着调了过来。苏珊明明睡够了九个小时仍然睡眼惺忪,紧紧抱住枕头撒娇:“小姨,我跟床黏一起去了。”
许初一记得,盛丰也是这样,没有起床气,但是总会在起床这件事上要她温声细语请半天才肯从床上下来。盛丰说:这叫情趣。许初一现在想,这叫资本家的权力。
许和乐不管这些,她只管交了昂贵的培训费,要物有所值。许初一拿着小提琴和画板画具,苏珊背着鼓鼓的书包,两人等8点趟的地铁。
“苏珊,你这行程有够满的啊。”许初一每天都要感叹一遍,从上午八点半到下午五点,小提琴、美术、数学……第一天的险中求生还历历在目,每两趟课间的转场犹如极限赛跑,把她累得够呛。
苏珊说:“姨,为什么舅舅有车,你非要带我挤地铁呢?”
见鬼,连苏珊也知道许安康的车停在楼下都在积灰,她哪是不想开,但有求于许安康就是白给他羞辱自已的机会。还记得几年前,他参加比赛忘了带证件,向勤让她开车送过去。她拿到驾照已久但从没机会上手,向勤一直催她催到了剧院前的停车场。倒库时一个没留神,车尾直接撞到了后面的走廊上。 许安康出来接证件的时候火眼金睛,他不先关心人也不问原因只是开口便是责怪:“家里那么多辆旧车,谁让你开我的?”
家里那么多辆车,许成功要开,许和乐要开,恰巧只剩这一辆。从那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家里的车许初一一辆也没碰过。
自已还撑得住,可每天让苏珊这样跟她挤实在也是疲累,到头来还是要骗小孩子:“地铁多好,环保还省钱。而且苏珊,你看看这么多和你一样要起这么早的人,是不是心里好受多了。”
苏珊点点头,跟着她连奔带跑,在小提琴的培训教室门口踩八点半的第一个点。
学琴的教室在一个高档商场里面,许初一闲来无事逛一逛活动筋骨。随便哪家的衣服都是四位数打底,花两个月工资买这些,是她无法想象的能力。但她想到方时绪那天被她弄脏的白衬衫,他和许安康其实根本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她难免为穷郁闷时,简叶正提着几个购物袋子朝她这边走过来。
“许初一?你怎么在这?”简叶身后跟着个魁梧英俊的外国人,男人手里拿满了她的战利品:“介绍一下,我朋友,suzi。”
“我送我侄女来上课。”suzi?许初一想,叶从欢怎么连个管家都不是了?
简叶把手里的购物袋全交给suzi,打发走他:“suzi,我和我朋友聊几句。”
许初一和简叶不过是上个月在婚宴上那一面之缘,她只当是在客气:“有事?简小姐。”
“许初一,叶从欢是不是暗恋付艺?”简叶竟十分认真地问。
“啊,我和他们两个都不太熟。”许初一印象里,没听过叶从欢的情史。想到方时绪那日那句付艺正找他复合,她不确定地说:“他们应该是高中才认识的朋友吧?”
简叶原本还十分紧张的眼神瞬间松弛下来:“行,你说的话,我信!”
许初一摸不着头脑,简叶现在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和那天在宴席上的不好对付简直大相径庭,反倒真和向勤嘴里评价的有几分贴切了。
结果,简叶下一句就是笑嘻嘻地问:“听说你和方大律师……”
许初一始料未及,连简叶都知道了,方时绪果然没骗他。她甚至无力去探究事情如今又成了什么版本,在无法掌控的问题前,装傻是最好的办法了:“简叶,我有事先走了。”
这已经是许初一在今天第二次想到方时绪,距离他说的下次见已经过去13天。过去13天,她偶然想起那句下次见,但很快被自已掐断。她不去想他,不去想他与付艺现状如何,不去想他跟许安康是否冰释前嫌,不去想到时候的过家家要怎么演。
那天后她的日子也始终围绕着苏珊。向勤逐渐坐不住,开始不顾许和乐的劝告光明正大在饭桌上向她打听与方时绪的近况。许安康归家的次数也恢复到了以前的频率,许初一有生以来第一次感激他,因为向勤一开口许安康便开始唱反调。
“你最近怎么总在家呆着?”向勤不快。
“我这叫正常休假,不像有的人天天也没工作。”许安康讲话越发刻薄。
苏珊打抱不平:“舅舅,明天你送我去培训班好不好?”
“不!好!”许安康说。
看样子许安康和方时绪大概还没和好,不然许初一想不通他这几天神经病一样对她无差别攻击为了哪般。换做以前他顶多冷不丁说几句,而不是像这样话密集地像蜂窝,连向勤和苏珊也一并成了他的攻击对象。
至于方时绪,她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许初一想明明二人应该平等,可她总不自禁产生一种自已是随时被传唤的乙方心态。实在无话可说,于是在父母的打探面前,她保持着由始至终的沉默。
可向勤反倒觉得这才像她,不喜欢将私事拿到台面上来讲,于是变得更信有其事。
八月上旬,许初一负责苏珊的生活满打满算快一个月。许和乐夸她做得不错,意思是还要她再负责两周。她已经不用看手机也对苏珊所有的安排了然于心,在这种熟练和无需提心吊胆下,她坐在培训教室外开始整日整日的走神,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顶着大太阳站在游泳馆外游离于这个世界。
苏珊走出教室把失神的她唤醒。
许初一再次醒悟,今年夏天回到平城是她战战兢兢的人生里最糟糕的决定了。即便有苏珊,也无法驱逐她的孤独,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无法不去想念安贵和平和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