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绪隐约记得上次见许初一还是前两年,她带着男友回平城过年。
他印象深刻,人们对她因为她那位有钱的男友而首次刮目相看。
许安康前不久倒是不经意间提过,说她辞职突然回了平城:“我就忍着,反正她在家也待不了多久就会回缇远那边,我妈说都要第七年了,我看离结婚也不远了。”
“你爸妈就真舍得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卓立岸贱兮兮地问。
“她能遇到盛丰那种人,有什么理由拒绝?”许安康直白道:“再说,她精明着,怎么轮得到别人给她的意见。”
许安康一副被触到霉头的样子,众人识趣,将话题引开了。
……
眼前,许初一站在方时绪面前,和那天许安康的表情一模一样。
许初一自知逃不掉,僵硬地跟他打招呼,微笑都是生硬的:“好久不见。”
方念时喜极而泣,整个人惊讶道:“哥,这姐姐你认识?”
“安康的姐姐。”方时绪回,他斜眼瞟了眼许初一后并未多做打量,只是她穿得这样隆重,倒是头一次见。
方念时方才还是温顺的眼中涌出一股嫌恶,那个连他哥都不喜欢的许初一?小时候大孩子不带她玩,她只好贴墙角偷偷听她哥和他朋友的聊天,许初一,她可是久闻她的大名。她的愧疚感因此烟消云散,反而回想起方才许初一对她的敷衍态度,反倒觉得这人冷漠。
“你看让我哥赔你现金,还是再给你买一条新的赔你?”方念时把不满挂在脸上,刚刚还一口一声姐姐叫得欢,现在却摆出一副这赔偿你爱要不要的姿态了。
正巧走廊传来司仪的声音:“我数倒计时,新娘子扔捧花了!”
“哥,我得先走了。”方念时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两人间氛围尴尬,许初一抬到一半的视线才触及方时绪的下巴时,她慌忙地别开眼,局促不已:“好久前的裙子,我回去洗一洗就好了,墨绿色也看不出印记,用不着赔钱和买条新的。”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现在反倒成了她向人家解释。
方时绪因她莫名其妙的慌张,才慢慢将注意力认真地看她,后知后觉这裙子似乎眼熟,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具体在哪见过。他发现这裙子本是收腰的款式,如今腰腹那显得有些空,她的确比印象里瘦了不少。
方时绪见她憋红了脸,眼神也是举棋不定,脑门上写满了三个字:好想走。他与她并不熟,只觉得好笑,好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他见她话里的主旨全绕着“钱”字,脑子一热,竟半笑着回她的话:“也对,你如今也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他脱口而出后立马意识到不该,转念又自我安慰,心想都是成年人这么点玩笑话总不至于开不起,再者说她男友也确实有钱。
他的话太冒犯,许初一掌心冒出一层薄汗,她猛然抬起头,目光如炬如同匍匐在地的刺猬,藏好软乎乎的肚皮只露出最尖锐的一面:“做人哪有嫌多的道理?”
青春时的讨厌已跟着年岁变得不再那样计较,方时绪自认与她交情很浅,浅到他以为许初一不至于同他较真。
“也对,你看需要多少?”他说着便掏出手机,点开了支付软件。
方时绪默认许初一要钱,也好,无需与她扯上太多瓜葛,用最俗气的办法最快地解决这件小事。
“十年前的裙子,我开不了价。”许初一说,她回了平城后无心收拾一切,柜子里只留下这条最像样。本就是送的人都不记得的东西,那便是分文不值。
“你问问买他的人?”方时绪问。
许初一猝不及防发出几声瘆人的哼笑,随之淡淡地说:“我跟那人不熟,十分不熟。”
方时绪对她实在了解稀缺,不知道哪又讲错话了,正愁着如何解决眼前这尴尬的氛围时,叶从欢刚好出来找他,替他解了围:“时绪,都开席了。”
“咦,许初一?”叶从欢装得云淡风轻也掩盖不了已成习惯的讽刺:“前些天就听安康说,你做代表过来,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许初一想让他闭嘴,她从小就疑惑,大家都是一张嘴,叶从欢的嘴里出生还附装永动机?
叶从欢假惺惺地对许初一揣着成年人的体面,方时绪实在受不了他这丢人现眼的演技了,段天婚礼本身就足够令他抓耳挠腮,眼下能少生是非就尽量避免:“从欢,快要开席了,你先带她进去吧。”
“我?”叶从欢脱口而出:“我们那桌可没她坐的地方!”
许初一看叶从欢抽搐的嘴角,她要真坐上那桌,估计山珍海味那群人都觉得食之无味。
她难得来一次这种豪华酒店,那菜单上的菜她还只在电视上见过,人有错,但食物总是无辜的。比起从恶心人中去收获满足感,她更想好好吃一顿饭。
许初一说“不用了”时,似乎听见身后叶从欢偷偷地松了口气。
造化弄人。
重回宴厅远远望去哪还有什么她的位置,早被人家给占了。许初一心一横只好打算离开,绕过密密麻麻的宴席和服务员时,身侧方时绪却突然出现,她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推到了宴厅中间。他脸上别扭,话里却是不咸不淡道:“没其他位置了,就坐从欢那桌吧。”
许初一与他太生分,生分到明明方时绪的手只是轻轻推着她的后背,她都举足无措。她的脚步沉下去,被他硬生生地推着走,直到落座时整桌人向她投来怪异的眼神。她找不到自已的问题却成了众矢之的,这种久违的压迫感和桌上许多张熟悉的脸,令她终于反应过来。
这群人的话题许初一永远都听不懂,反正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他们也有默契地将她当成了空气,明明坐满的桌子却如同自始至终还是留着一张空位。
许初一一直低头吃饭,直到卓立岸不胜酒力,他舌头打结却非要坚持说下去:“许初一,恭喜啊,听安康说你过阵子要结婚了。”
许初一笑笑不说话,眼前却是虚焦的,她不敢也不想去琢磨任何人的反应。
只有严静彤,在她身边小声道:“恭喜啊。”
卓立岸大概已经醉到姥姥家了,想起什么便说什么,没两句,话题竟然又扯回到许初一身上:“不过你男朋友知道吗?我听说你初中,别人为了耍你给你写了封情书,你还骗别人说,是时绪写给你的,哈哈哈……”
卓立岸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霍日白狠狠掐了他几下,后者大嚷大喊地偏说没醉,结果一屁股没坐稳直接倒在地上,醉晕了过去。
严静彤、霍日白和叶从欢三人的眼神默契地交汇在一起,都八百年前的糟心事了,这些年他们谁都一概不提。桌上只有他们知道卓立岸嘴里这些屁话并非全部的真相,三人正互相怀疑是不是对方添油加醋泄露出去的。
霍日白和严静彤不约而同地起身,前者很快扶起卓立岸出去了。
严静彤尴尬地侧回身子,轻声咳嗽两声后说:“大家别在意,立岸就这幅德行,一喝酒就爱胡说八道。”说完局促地整理了两下裙子,重新落座了。
“卓立岸怎么偏偏今天喝这么多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结婚!”叶从欢是想开句玩笑后重新找新的话题,偏偏这玩笑不好笑得很。
简叶不争地叹了口气,她意味深长地把目光从严静彤身上移开,转而打量着许初一,却是笑意盈盈地将问题抛给了正朝这边走过来的方时绪:“方律师,听说,你给这个许小姐写过情书?”
叶从欢想,姑奶奶快闭嘴吧:“卓立岸喝了酒是疯子,你滴酒未沾也疯了吗?”
简叶可没这么好糊弄,她开玩笑地问:“许小姐,卓立岸说的是真的吧?”
许初一不敢回头,她能感受到身后高大的身躯。她盯着玻璃杯上把方时绪身段变得畸形的镜像,在桌子下拼命掐着掌心才让脑子清醒过来:“太久了,不记得有这事了。”
所有事都能忘,但这事情实在令许初一难忘。当年,她被放了鸽子才明白过来那情书是场恶作剧。她记得署名的确是方时绪,但送信的是个不认识的人,她从没把这件事告诉过第二个人。那时她先是愤怒,但当时看不惯她的何止方时绪一人,再者事发没两天她又被送回了平和桥,更没有本事再去追究那么多。只能怪责于自身的愚蠢,当时怎么会轻易就相信方时绪对自已有好感还傻痴痴赴约在江边等了那么久?
可不管真相如何,许初一理应是受害者,卓立岸的嘴里她倒成了个愚蠢的坏人。她不知道这件事一环又一环被添油加醋传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卓立岸的醉话里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简叶仍是不依不挠:“方时绪,你记性好,真的没有此事?”
叶从欢把她拉回到椅子上:“我记性好,好得很!说没有就是没有,你烦不烦人呢?”
方时绪面子上已经挂不住,他眼神像要吃人,叶从欢想卓立岸怕是没人能救得了了。
“有吗?初一都说没有,我更不记得有了。”方时绪喊得亲昵,好似整件事不过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许初一听到那声“初一”时,正在吃虾肉,她本就魂不守舍,猛然错愕一口咬到嘴巴。明明上一秒还鲜到掉牙的虾,满嘴都是腥膻味。
方念时起先还是好奇,但简叶实在是有意为难他哥,她护短道:“简叶姐,我们是来吃饭的,你这么瘦更应该少说两句多吃两口。”她起身夹了两筷子,简叶的碗就被堆到冒尖。
“简叶姐,别浪费粮食哦!”方念时最后还不忘好心提醒。
有人能治简叶,叶从欢窃笑,嘴里的食物差点没喷出来。
简叶面子上也不恼,斜着上半身反而亲昵地凑到叶从欢耳边,暧昧道:“有叶从欢在,我怎么可能浪费!”
许初一借着角度把那一幕看得一清二楚,简叶私下正用力掐着叶从欢的腰。她记起曾在电话里听向勤提过几句,大抵是说叶从欢有个娃娃亲从英国留学回来。向勤如此给予过正面的评价:“那姑娘跟着来过家里两回,听说她家里有钱得很。何况我瞧着人是又大方嘴巴还甜,那天还来厨房帮我择菜,一点大小姐的架子都没有,也不知道从欢是哪修来的福气。”
许初一想向勤未必说的是假象,但简叶不过是在大人前卖乖,同龄人面前骄纵罢了。
“从欢,我吃饱了,可千万别浪费。”简叶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把那碗移到叶从欢面前。
这么一闹,先前的事算是被带了过去,只是苦了叶从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