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赌坊。
“大!大!大!”
“我赌小!小!”
“快开快开!”
人声鼎沸的叫喊声在赌坊内此起彼伏,旺宝候在门口朝里头探了探头,禁不住诱惑地一再踮起脚来,想要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头看清里面的赌局。
方仁丰窝在人群最里面,将手里剩余的最后一两银子压在了赌桌上,赤红着眼紧盯着荷官手里的骰盅,周围的人声都入不了耳了。
骰盅在荷官的手里晃了又晃,摇出了残影,牵引着众赌徒的目光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猛地掼在了赌桌上。
时间忽而就变得慢了,所有的目光一瞬间凝结了起来。
骰盅缓缓打开,一个一加一个二,总共三点。
“小!是小!一二三点小!我赢了!哈哈哈哈哈!”有人癫狂地笑了起来,伸手就将桌上的银钱全数搂进了怀里。
有人哭泣着软了双腿,扑通一声摔进了桌底。
方仁丰脸色铁青地盯着那两个骰子,目光若是能化剑的话,那两个骰子连同骰盅一起被他劈碎了。
赌坊的老板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伙计凑到了方仁丰的跟前,嬉笑着递来了一张借条:“方少爷,还玩吗?这里有张五百两银子的借条,您要是还想玩,签了字随便玩。”
眼见着方仁丰拿起了毛笔,旺宝暗道不好,猛地冲了上来,一把扯住了方仁丰的袖子,压低了声在他耳边说:“少爷,老爷明日就要考校您的功课了。我们该回了!”
方永福虽是个商人身份,对自已的儿女却是按照官家的少爷小姐来培养的,时不时会考校几个儿子的功课,也会监督女儿们的学习,算是南明商贾中家教严苛的一位父亲。
方仁丰对方永福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一听旺宝提到方永福,原本上了头的情绪瞬间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清醒了过来,谢过赌坊老板的好意,转身疾步出了赌坊。
朝着方府走了没一会儿,方仁丰忽而又觉不甘,越看一旁的旺宝越不爽快,干脆抬腿一脚将他踹了个狗吃屎。
“哎呦喂,少爷,您……”旺宝被踢了也不敢埋怨,揉着屁股跟在方仁丰的身后,亦步亦趋说,“您看小的不顺眼,您只管说一声,小的必会自已动手,何必麻烦您亲自动手呢?您的脚还好吗?”
这谄媚的模样,伏低做小的神态,成功消了方仁丰的火气,他睨了眼旺宝,轻嗤了一声:“你个小泼皮,嘴里说的好听,刚才下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拦着点?害爷爷我把这个月的例钱都输了个干净!”
旺宝委屈地挠了挠后脑勺,恭维道:“少爷,我这不是没挤进去嘛。一时的失败不是失败,以少爷的财运,下次再战定能旗开得胜。”
“你也就这张嘴说得好听。”方仁丰撇了撇嘴,神色间缓和了不少。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从方府的后门转悠进了后院,自假山之间绕出,眼前突然开阔,碧绿的明月湖中白莲朵朵,橙红雪白的锦鲤游戏其间。
微风袭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明月湖上有一座湖心亭,以往在白日都将亭上的窗棂洞开通风,今日却是窗门紧闭,笼在一条条白色的帐幔之中。
吱嘎一声,其中一扇窗门突然打开了,一只青葱玉手抚着窗棱,蔻丹色的指甲衬得那修长的手指十分白皙细嫩。
方仁丰双眼猛地一亮,悄悄靠近了一步。
白色的帐幔微微拂动,青葱玉手收了回去,窗门后一个窈窕的身影拿着块巾帕正俯身在红木桌上擦拭着青瓷茶盏,扭动的身躯凹凸有致,暗香浮动。
方仁丰轻佻的目光自下而上,从那纤细的腰肢上一路到削瘦的肩脊,乌黑的长发,一直到瞥见乌发间插着的一朵红绒花。
美人缓缓转过身来,远山黛眉微微颦蹙,圆润的杏眼里惊慌一闪而过,琼鼻挺翘,红唇泛着光泽一张一合。
“请三少爷安。”清脆的声响如同翠鸟鸣啼。
方仁丰眼中惊艳一闪而过,讶异出声:“碧月?”
跟在其后的旺宝也张大了嘴,像是第一次见到碧月一般惊讶:“你真是碧月?怎的变化这般大?”
碧月心下忐忑缓缓安定下来,勾唇浅笑,微微垂头,一缕发丝顺着她低头的弧度垂落在了鬓边,又为她姣好的面容添了一分娇媚之态。
方仁丰心下大动,抬手撩起这缕发丝替碧月挽到了耳后:“你不是跟在三妹妹身边伺候吗?怎么在这里做些粗活?”
碧月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惊慌地拿着巾帕往亭内躲了进去。
“三少爷,您走吧。二小姐今日起了性子要赏荷,过一会儿子她就过来了。我们独处一室于您的名声有碍,您还是不要多留了。”
隔着屏风,碧月的背影瞧不清晰,那玲珑的身体曲线却深深映进了方仁丰的脑海。
方仁丰急不可耐地绕过屏风一把将碧月搂进了怀里,在她惊慌失措的声音里埋头在了她的颈间。
候在外间的旺宝自然听见了亭里的动静,偷笑着将亭子里的门关紧了,替两人守在了外面。
没过一会儿,自明月湖的另一边吵闹着走来了一群人,老夫人洪亮的笑声叫旺宝脸色一白,冲进了亭子里,将还在温存与碧月温存的方仁丰拉了起来,自另一边避开了。
碧月神色淡定地收拾好了衣裙妆容,起身将亭子里的门窗一一打开,趁着花影吸引住老夫人注意力的时候,悄悄混进了丫鬟堆里。
花影瞥了眼碧月略微凌乱的口脂,扶着老夫人在白玉桌前坐下。
跟在两人身后的丫鬟,将桌上原本的青瓷茶盏撤了下去,摆上了金镶玉的酒壶与酒杯,还有各色瓜果茶点。
临窗边还摆上了许多乐器,琴瑟、古筝、长箫短笛,还有二胡等不一而足,小丫鬟拿着巾帕又细细擦过一遍。
老夫人左手拉着花影,右手拉着方醉珍,看着身前的方久婷,满面笑意:“有你们三个小丫头陪着祖母,祖母就足够开心了。都别站着了,快快坐下!”
三人依言在桌前坐下,紫烟上前给几人一人倒了一杯酒,浓郁的酒香伴着花香瞬间在亭中弥漫开来,引得老夫人眼前一亮。
“这就是薇丫头说的朝花酒吧?”
花影颔首,举杯敬道:“孙女先敬祖母一杯。”
“好好好。”老夫人举杯跟着饮下。
花影接着道:“孙女也是无意间发现春兴街的如意酒馆里在卖这种酒,有幸尝了一次就被其清冽的味道所迷惑,不过要说最神奇的要数这酒所带的花香,饮用后竟能久久不散。”
老夫人放下酒杯,神色略显惊异:“真如薇丫头所说,这花香入了喉越发浓郁了。”
方久婷也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顿时惊喜道:“甜滋滋的,感觉比果酒还好喝。”
方醉珍神色淡淡地饮了一口,目光微闪却一言不发。
市面上的果酒略微酸涩,仅回甘带有甜味,因不易醉人才被女子所推崇,朝花酒比之果酒更加清冽,酸涩味道不显,甜味更足。光味道已经压过果酒,更不要说其花香不散,滋阴补阳又养颜美容,一经推出很快就被都城内的小姐夫人们争相抢购。
花影最初推出这酒的时候,不过是想让如意酒馆内的男女客人均衡一些,不至于仅能留住男客人,没想到会凭借一款药酒风靡都城。
连老夫人都知晓了朝花酒,听闻自已购得了,还特地将府里的夫人小姐都叫了过来。
两人聊天的这一会儿功夫,方府的两个媳妇带着两位小少爷走进了明月亭,方仁丰就跟在两人的身后。
躲在丫鬟身后的碧月,在瞧见方仁丰出现的一瞬间,目光猛地热切了起来。
“仁丰?你怎么也在?”老夫人也瞧见了方仁丰,蹙着眉头问道,“这个时辰怎么不在书院?”
方仁丰笑着走到了老夫人跟前,出声解释道:“祖母,今日是书院的休沐日,孙儿有事找您,结果在路上碰见了两位嫂嫂,得知您已移步明月亭,就跟着嫂嫂们一起过来了。”
老夫人的脸色稍霁,招呼两个孙媳妇坐下,又道:“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一亭子都是后宅女子,就方仁丰一个男子在多有不便,老夫人便像是先将他的事给解决了为先。
方仁丰神色稍正,蹙眉拱手:“祖母容禀,孙儿房里原先是有两个丫鬟伺候的,后给二妹妹拨了一个过去,如今只剩下一个丫鬟。这丫鬟年纪小,伺候人的经验不足。前日里同我说一人伺候多有不周,忧心多日难以安寝。孙儿怜惜丫鬟,想着再问祖母讨个丫鬟过来,与她作伴,免得小丫鬟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孙儿瞧着也难以心静。”
老夫人颔首,面色却并不好看:“一个丫鬟罢了,竟叫你个少爷为她操心。你且回去吧,我会让你母亲给你重新安排的。”
方仁丰却犹豫着还杵在原地,瞧得老夫人蹙起了眉头:“可还有什么事?”
“没,没了……”嘴上这样说,可任谁瞧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都不像是无事。
“说吧,对祖母有什么不可说的?”老夫人终于无奈地软下了语气。
方仁丰这才道:“我屋里的小丫鬟是个重情的,孙儿总听她念叨碧月。老夫人若要派遣新的丫鬟过来,不如让碧月回来,那个小丫鬟给了二妹妹吧。”
绕了一大圈,亭子里的人这才明白他今日这一番话的目的,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也没急着发话,只看向花影,轻声问道:“薇丫头,涉及你屋子里的人,祖母就不做你的主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放不放人全都听凭花影的意思,方仁丰自然也听懂了,虽心有不甘,却还是对花影道:“二妹妹,看在三哥的面子上,你就应了吧。”
这话多少带了点请求的意思,当着老夫人的面花影自然不好为难,况且这事还有她的手笔。
“三哥可是折煞小妹了,碧月原就是你屋里的人,她来我这鸢梦院里也未曾适应,你既想要她回去,她愿意回去我便放了她去也无妨。”
方仁丰便又满心欢喜地看向碧月。
碧月压制不住地勾起嘴角,迎着一屋子人的目光,跪倒在地:“二小姐的慷慨厚待,碧月必定铭记在心。日后不能贴身照顾二小姐,还望二小姐谅解碧月的一片痴……忠心。”
差点说漏了嘴,惊得方仁丰手指微颤,连同碧月自已都冒出了冷汗。
老夫人双眼微眯,冷冷地盯着碧月半晌,收回目光时自方仁丰身上掠过,叫他垂着头咬紧了牙。
没想到碧月竟这般蠢笨,花影差点笑出声来,好容易压制下嗤笑,及时出声给二人解困:“行了,你既然愿意回去,那就回去收拾下与三哥走吧。”
碧月赶忙磕头谢恩,方仁丰也连忙差遣旺宝跟着碧月去鸢梦院帮着挪地方。
看着方仁丰离去的背影,老夫人抬手点了点花影的鼻头,无奈道:“你就是心善,但有时也该多顾虑着自已一些。”
花影抱住了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祖母,孙女心善也是知道老夫人不会让我吃亏罢了,全是仗着祖母的疼爱才会如此的。”
老夫人喜笑颜开,揽住了花影的肩膀:“这吃里扒外的狐媚玩意儿离了你也好,一会儿让乔嬷嬷给你挑个好的丫鬟送去,你好好调教。”
真是意外之喜,花影乐呵呵地道:“多谢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