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人取了一盆温水过来，花影拿出白瓷瓶往温水里倒了一些黄色的粉末，伸手轻轻搅了搅，在收回手的下一刻就听一阵嗤嗤声，水盆里冒起了白色的水汽，惊得在场众人瞪大了眼。
花影看着屋子里除了自已与三个丫鬟之外，围着的一群大男人皱着眉头将糖糖唤了过来。
“糖糖，你去隔壁娘子家里借一套脂粉过来。”
糖糖依言应下出了门。
水盆里的温度已经低了下来，水汽消散后，水盆里只有一团凝固的黏糊糊的黄色“面团”。
花影瞧了眼铁匠黝黑的肤色，往盆里倒了些许的黑色粉末，一点放一边调色，一直到颜色与铁匠的肤色一致后，将这团面团揪了一截，让铁匠坐到自已跟前，猛地一下糊到了铁匠的面中。
众人只见她一阵捏揉，铁匠原本略有些扁平的鼻梁被填高了，眼间距瞧着都近了。
花影又捏了一块面团，分作两团贴上了铁匠的脸颊，揉捏着就将高高的颧骨做了出来。
糖糖拿着借来的胭脂水粉，没进屋前就奇怪屋子里诡异的沉寂，待进了屋子见自家小姐身前做了个陌生人时越发疑惑。
“小姐，这人是谁？铁匠去哪儿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此起彼伏地惊叹出声。
“东家这手艺可太绝了！”
“这简直是大变活人呀，小的们真是长见识了！”
“若是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我根本就认不出来他是谁。”
糖糖放下了手里的胭脂水粉，上前凑近了铁匠打量，漆黑的圆眼与铁匠憨厚的双眼对上了，惊得铁匠往后仰了仰，慌忙躲闪。
糖糖张大了嘴，克制不住地惊呼：“你是铁牛大哥？”
铁匠感觉自已的脸颊有些发烫，又庆幸自已的脸颊在掩盖之下不至于叫人看出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花影抬手拍了拍糖糖的后背，示意她让开身子，打开了眉粉盒，取了小刷子粘了粘给铁匠的脸添上了黝黑的眉毛。
胭脂水粉在花影的手里成了神奇的工具，铁匠的脸有了血色，有了些微符合他年纪的细纹，越发自然朴实，待一切完工，这张脸就像是原本就长在铁匠脸上一样。
“有扇子吗？”
掌柜的抬脚踢了一下边上的小二，小二惊了一跳，立马跑出了屋子，没一会儿就拿了把扇子进来。
花影指着铁匠的脸：“扇。”
小二拿着扇子对着铁匠的脸呼啦呼啦地扇了起来，一直扇到满头大汗。
花影伸手戳了戳铁匠的脸：“笑一笑。”
铁匠扯着嘴角勉强勾了勾唇：“有点僵。”
花影没有回话，起身倒了一杯水从铁匠的脸上浇下，水流经过他的眉眼脸颊，画出来的眉毛与细纹都牢牢的贴在脸上，即使拿了巾帕擦去水渍也依旧与刚开始画出来的一样。
“再笑一笑。”
铁匠依言再次勾了勾唇，这次脸上的表情自然了不少，花影伸手又戳了戳他的脸皮，满意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让一旁扇风的小二停了手。
“铁牛大哥你收拾一下，跟糖糖一起去我四姑姑的锻造工坊吧。”花影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交给了糖糖，“你带着铁牛大哥过去，把信给四姑姑，过后的时间你自已安排就好。”
糖糖听明白了花影的放任，高兴地应声：“好嘞，奴婢一定按照小姐的安排将铁牛大哥安全送到地方。”
两人离开了小院，掌柜的跟几个小二乖巧地等候安排，却被花影一人给了一两赏银后，挥手将他们赶回了如意酒馆。
花影带着红袖与紫烟自小院子里出来，一路上避开人群，出了春兴街。
日头挂高，正是正午时分，三人溜溜达达地逛到了城北的永宁街。
永宁街头人头攒动，小摊小贩卯足了劲头拉客，小姐少爷们结伴的结伴，来往的来往，走动间满街飘香。
紫烟在一旁小声道：“小姐，午时已近，我们不如去聚福楼用膳吧。”
红袖在一边小心地替花影隔开人群，接话说：“聚福楼一贯人多，此时去怕是不好约包间。”
聚福楼是整条永宁街上最高的建筑，六层之高足以俯瞰整个城北，一入了街就能瞧见楼门前高高的牌匾，牌匾之下软轿马车，来往人群络绎不绝。
花影夜探祁阳时也曾上过聚福楼，只是那时天色黑沉，上了楼也只能瞧见城中星星点点的烛火荧光，与白日的景象自是无法比拟。
如今难得有机会，自然是要一览美景。
花影将如意馆里拿出过的那块玉佩交到了紫烟的手里：“去轻拂馆找下柳娘子，约她来此一见。”
待紫烟拿着玉佩远远往轻拂馆而去，花影这才带着红袖进了聚福楼。
聚福楼门前站着好些个小二，排着整齐的一列，穿着已不同于别家，一溜的绸缎褂子，褐黄的颜色，头上戴着顶青色的兜帽将一头黑发全数包裹干净，手里拿着条洁白的巾帕。
最前头的小二拿着巾帕拍了拍身前的衣面，似是拂去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是一贯讨好的笑脸，姿态比起寻常的小二高了不少。
“这位小姐，敢问尊驾？”
第一次来聚福楼，碰见这句问话，花影一愣，一旁的红袖瞪了一眼小二，神色恼怒地道：“你这小二真是奇怪，见着客人怎么竟问些如此无理的问题？”
小二瞥了眼红袖也不着恼，反倒耐心地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咱们聚福楼统共六楼，从上至下，贵者为上，官者次之，再往下才是富者商者。若是不先知晓了您的身份，给您安排错了，得罪了些贵人。于您于小人都不好，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您海涵，莫要与小人计较。”
“你，你这就是狗眼看人低！吃个饭还分这么细，照你这说辞，非贵非官还上不去你这楼了？”红袖小声斥了一句，门前人来人往的，也不敢大声闹开，叫花影没脸。
小二听了这话，眼珠子咕噜一转，大致也明了了花影的身份，摊手往里一伸，依旧笑嘻嘻地道：“小姐莫怪，三楼还有个空座，您跟我来便是。”
红袖撇着嘴，扯了扯花影的袖子：“小姐……”
花影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好整以暇地跟在了小二的身后，由着他领到了三楼的空包厢里。
小二见红袖还一脸不悦，也不去搭理，手里的巾帕将桌面凳面擦了又擦，绕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
一股清风顺着敞开的窗门吹了进来，窗外是层叠的屋檐，高低错落，一路延伸至远处高耸的城墙，而城墙之外是连绵的青绿色高山。
透过这扇窗子能看见的街道花团锦簇，红艳艳的护花符迎风飘扬，一片喜气洋洋。
街边不少院落里还有三两风筝飘在天际，迎着风摇摇晃晃，小孩的欢笑声与大人的细言碎语交叠着传进楼里，别有意趣。
“小人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小姐多多海涵，”小二弓着身再次同花影致歉，神色间不卑不亢，“这间包间是整个三楼最好的厢房。”
两句话说完，倒叫人不好意思再生气，小二见花影在床边坐下，动作麻利地给上了茶水，候在一边柔声问道：“小姐，可有朋友要来？”
红袖在一旁接话：“一会儿会有两个姑娘过来，是轻拂馆有名的柳娘子与丫鬟紫烟，你将她们带上来。”
这话一出，小二看花影的眼神略有闪烁，但很快又遮掩了起来：“小姐，您可以尝一尝我们楼里的翡翠虾仁与芙蓉鸡，都城里的管家老爷就最是喜好这两道菜，都城里的小姐少爷们也是每逢节庆必点，再配个水晶鸭方与绣球鱼翅，上个白玉翡翠与玲珑八宝汤就齐活了。”
花影听着这些个好听的菜名，缓缓颔首，示意红袖掏了三两银子出来递给小二：“听闻春兴街的如意酒馆出了个新酒名叫朝花，女子喝了美肤养颜，滋阴补阳。劳烦去取两壶来，余下的钱便是你的跑腿费了。”
“朝花？”小二眼神疑惑，接了银子出了包间，下楼的路上碰见了另一个小二，拉着人去了二楼包间的一个角落，低声问道：“你可知如意酒馆？”
“春兴街那家？他家的寻阳酒可是出了名的好使。”
“我刚送了个小姐上去，她让我去买一种叫朝花的酒。”
“去哪儿？如意酒馆？那儿有女子喝的酒吗？我咋没听说呢？”
“我也没听说呀，这小姐还说那酒美容养颜，滋阴补阳，对女子可好了……只是这如意酒馆开业一月只卖过寻阳这一种酒呀？”
“你管她的呢，小姐既然说了，说不好这酒真是新上的，你只管去问不就得了。”
“可若是买不着……”
“买不着便买不着呗，这也怪不着你。”
小二把手里的三两银子亮了亮，不甘道：“这是那小姐给的银钱，买了酒余下的就给我了。”
另一小二双眼猛地一亮：“这么多？哥哥我上次收到这么多赏银还是王爷给的，买一趟酒就这么多，这小姐可真有钱。”
“若是没有没买着酒，这钱不得还回去嘛。”小二皱紧了眉头，小心地把银钱又收进了怀里。
另一小二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担心，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若是刚出的，你且先去问，真没有的话，就找些果酒凑数。那小姐想必也尝不出来。”
小二顿时笑着一拍手：“还是哥哥有办法，待收了赏银，晚上弟弟请您去如意酒馆喝酒。”
这小二呲牙乐了，当即应下：“那哥哥就不客气了。”
两人分道，一人上楼一人急吼吼地出了楼门。
拐角里走出一个穿着杏色长裙的温婉女子，身边的小厮拱手行了一礼，紧紧跟在了小二的身后出了聚福楼。
丫鬟不解地道：“小姐，您为何要管这事？这小二就算买了果酒顶替，那小姐也不会吃出问题的。”
女子神色严肃地在丫鬟的搀扶下转身踏上台阶：“小二欺人，我既看见听见了，便不能不管。”
丫鬟小姐上了楼不见了踪影，躲在角落里被花影吩咐出来等柳娘子与紫烟的红袖悄默声地重新回了三楼的包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