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晃晃悠悠地往禅莲居而去,走到半途的时候,轿中人突然出声改道去了珍宝院。
还没进到院子里就听到了方醉珍大呼小叫的声音:“他到底要做什么?我都给了他五百两了,他居然还不肯罢休?!一个冒牌货罢了,怎么这么不要脸皮?”
“小姐,陈医仙说李夫人给的黄金足足抵得上一千两银子,说什么都要再加五百两,还要,还要……”
“还要什么?说!”啪一声,杯盘碎裂声自屋中响起。
“还有书房里那幅山居图跟青花白瓷玉瓶,还有昨日用膳时的那一双象牙筷。”
稀里哗啦又一阵打砸声响起,伴随着方醉珍地怒吼:“那筷子是给真医仙用的,他是个什么东西?骗了人就算了,还准备打家劫舍吗?要不要把我库房里的东西全给了他去?我真是瞎了眼了,这么个破皮无赖怎比得上那救死扶伤的医仙?”
徐香柳下了软轿,踏进门去看着一屋子杯盘狼藉皱起了眉头:“珍儿,你今日冲动了。”
方醉珍噘着嘴,走到徐香柳跟前满脸委屈:“母亲,女儿也是受人蒙骗了。若不是那李夫人非要来谢恩,女儿也不会那般笃定他就是医仙,也就不会听闻他说不曾有过师侄后就直接把他带去老夫人那里了。”
经过这一遭,两人差不多已经笃定花影的师门或许真如她所说,是来头不小的医仙一门。加上老夫人对花影的信任,食疗一事短时间只能暂时搁置了。
只是这骗子大夫……
徐香柳拉着方醉珍院中的亭子里坐下,又嘱咐几个丫鬟把屋子重新打扫了一遍,这才出声道:“珍儿,李夫人的谢礼是我们替他拒了的,他没有当场收下也算是给了我们面子。这部分金银我们得出,不仅要出,还得再给他一笔,把他留在府里。”
方醉珍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徐香柳:“母亲,为何要将他留在府里?如今既然没能叫那小蹄子离开祖母,待刘儒生回来,他的身份不就彻底保不住了吗?我们何不早早将他打发了去,好叫刘儒生回来也找不见他的人。”
徐香柳摇了摇头:“老夫人既不打算在此追根究底,那么即便刘儒生回来了,此事也不会再提起,况就算提起了又如何,我们也不过是受人蒙骗罢了。”
方醉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里还带着些微疑惑:“那为何要将他留下来?”
徐香柳却是不答,只唤来丫鬟,给两人上了饭菜,就在亭子里用上了膳。
待二人都用完了膳,徐香柳又带着方醉珍出了珍宝院,坐着软轿去了敛芳居,陈医仙正在桌前用膳。
一桌子大鱼大肉,荤得瞧不见一丝绿色,陈医仙吃得满嘴流油,狼吞虎咽得一副饿了三天的模样。
“坐坐坐,”陈医仙拿着自已的衣袖擦了擦自已满手的油,倒像是主人似的招呼起两人,“不要客气,随意坐。”
方醉珍嫌弃地蹙紧了眉,挽着徐香柳的手站在一边不说话。
“陈医仙,不,或许不该叫你医仙了,”丫鬟拿来了凳子放在桌边,徐香柳顺势坐下,看向陈医仙,“是吧,陈大夫?”
陈医仙眼珠子一转,神色间的慌乱一闪而过,嘴硬道:“夫人在说什么呢?老夫怎么听不太懂了。”
见他不肯承认,徐香柳索性开诚布公道:“陈大夫,隔壁恩济堂的刘大夫就是我方府的府医,你既知道降尘医仙,想必对他也是有所耳闻,你既能在此时出现在祁阳,又打着降尘以医仙的名号行事,想必是知道他近日在外,没得那个功夫来戳穿你。待得他回来,你怕是已经拿着诊金离了祁阳吧。”
“这……”陈医仙大惊失色,嚼吧嚼吧将嘴里的肉胡乱吞下,梗起了脖子,“夫人,您,您既知道,缘何还依着我去欺瞒老夫人?我若是被戳穿了,您怕是也不得好。”
“是吗?”徐香柳浑不在意地笑了,“我不过受人欺瞒罢了,有什么过错?”
大抵是知晓了自已的计策已经不能生效,陈医仙的脸上反而多了几分无畏,重又拿起了碗筷,夹了菜往嘴里塞进去。
陈医仙边吃边说:“夫人,事到如今,您打算怎么处置我,直说了吧。”
徐香柳勾唇一笑,道:“陈大夫,我既没有当着李夫人的面戳穿你,那是真心想要留你的。你既治得了李夫人的蛇毒,想必对于其他的毒也是相当了解的吧。既是相求金银,想要享福,不若就留在方府。我给你安排住处,定期给你聘金,再送你两个小丫鬟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看如何?”
“夫人,老夫这些年走南闯北,实不相瞒确实也对居无定所的日子感到了厌烦,只是您府上既已有了惯用的府医,何故还要留下老夫呢?”
陈医仙在外行医多年,所说喜好打着医仙的名号,问就诊的人家多要些诊金,可并未过伤天害理的事,也知晓寻常大户人家大都有自已经常来往的府医大夫,鲜少会将路过游方郎中招入府中的。
徐香柳也不言明,只道:“我方府人口众多,府医却只有刘大夫一位,若有多人需要就医,常常需得再从外请医,多有不便。陈大夫虽有些个小心思,但也确有真才实学。留您在府里不过是正好碰上了而已,至于留或不留,我也不着急催您,给您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您若是要走,我便将您的酬劳给您,您自个儿离去便是。若是要留,那些个酬劳我便命人换做祁阳城里的三进院与奴仆,帮您安家。”
陈医仙思索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行吧,老夫便三日后给您答复。”
徐香柳站起身,正准备走时,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陈大夫,叫了您许久的‘陈医仙’,却还不知您的名讳,日后若是要留府,总得有个托底吧。”
“恩恩,是这个理,”陈医仙嘬了下油乎乎的手指,笑了,“我姓陈,名字就叫医仙。”
方醉珍一愣,怒了:“你耍人玩呢?”
“不不不,”陈医仙笑着摆了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大小姐误会了,我年轻时生了病偶遇降尘医仙,是他救了我的命,从此我就将自已的名字改成了陈医仙,原名却是不重要了。您若是不信,自可去官府查证。”
方醉珍眼里的鄙夷再不加掩饰:“那医仙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用他的名号去招摇撞骗?有你这么报恩的吗?”
此话一出,陈医仙的脸上竟闪过一丝尴尬与委屈:“我,我这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夫人小姐在府里过惯了富贵日子,平常见得也多是些开了药铺的大夫郎中,怕是不知道游方郎中的苦。风餐露宿不说,治病救人的诊金也管不住一日三餐。我都四十有余的年纪了,连家都难成,再不趁此机会多存一些,待老了怕是连个依靠都没有。”
见他说得可怜,方醉珍悻悻住了嘴,拉了拉徐香柳的衣袖,低声道:“母亲,我们走吧。”
徐香柳轻轻点头,转过了身去:“陈大夫,这三日您便住在方府吧。”
招了招手,一众丫鬟奴婢们跟在两人身后,鱼贯而出,整个厢房顿时空荡了不少。
出了敛芳居,母女两人分到回了自已的院落,徐香柳一下软轿就被赶来的方永福拉进了房里。
厢房房门一关,一众丫鬟奴婢都没来得及进门,房里只有方永福与徐香柳两人。
方永福神色间十分焦躁,倒了杯茶仰头饮下,看向徐香柳:“要你办的事,怎么总也不见动静呢?”
“怎么了?”徐香柳奇怪地看向他,“不是一共三月之期么?现今不过才一个月,怎的这么着急?那边催了?”
方永福在桌前坐下,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猛地一放,茶水溅出洇湿了桌上的绸布,恼道:“开口就要十万两黄金,我就是开了钱庄也禁不住他这么强要呀。”
徐香柳一边掏了香帕给他擦手,一边小声埋怨道:“若是这般,你就不该在小蹄子身上花五千两,她哪里就值这个价了。”
“你懂什么,这钱明面上是用来赎她出来的,实际又不是给她花的,”方永福烦躁地骂了一句,又气哄哄地拍了拍桌子,“你一说这我就来气,我都给了五千两了,他怎么还能开这么大的口?你赶紧地想办法把人给送过去,好歹先缓了这一阵再说。”
徐香柳皱着眉应了,又问道:“李德全可保出来了?”
方永福不耐地摆了摆手:“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徐香柳禁不住嘀咕了一句:“就算是把人给过去了,也不过是缓半年,该给的钱还得给,真是个属貔貅的。”
方永福瞪了她一眼:“注意分寸,在外可别乱嚼舌根。”
“知道知道,”徐香柳起身来到方永福身后,给他捏了捏肩膀,“老爷消消气吧,他再不讲理也该明白我们一时半儿是拿不出这些个银钱的。”
“最好是吧。”方永福轻叹了一声。
再聊了两三句,方永福重又急匆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