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临近老夫人用膳的时辰了,也没有机会再重新给准备药膳,花影索性就让糖糖将那一锅黑漆漆的废料给倒了,起身自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个瓷瓶就带着人去了怡静院。
一路上也没有叫软轿,一行人就这么徒步走进了怡静院。
透过反光的珠帘,花影瞧见里面的人还不少,不仅有方醉珍、徐香柳两人,那游方郎中也还在,还有一个并不认识的陌生妇人,看穿着怕是方府的客人。
老夫人最先看见探进门来的花影,当即笑着将人唤了过去,亲热地道:“薇丫头,快来看看,这人你可认得?”
瞧老夫人欢喜的神色,似乎并不知道在厨房里发生的事情。
花影也只当做不知,抿着嘴角朝那游方郎中看了过去,打量了一阵却缓缓皱起了眉头:“祖母,这……莫不是府里的叔伯?”
老夫人的眉头跟着蹙了起来,怀疑地打量了那个游方郎中一眼:“这人自称‘降尘医仙’,按辈分算就是你的师叔,我想着你见着他定会高兴的,怎么你却不认识他?”
“老夫人,想来可能是因为二小姐时常跟着师父久居山林与这入世的仙医太久没见了,所以生疏了吧。”
一旁的陌生妇人出声搭话,“我前儿个外出采青,被一条碧青碧青的长蛇咬在了腿上。夫君为我寻遍了城里的大夫,就差求到御前了,也没能有人替我解毒,要不是碰见了陈医仙,您恐怕是见不到我了。”
这般说着,陌生妇人一招手,她身后候着的丫鬟赶紧端了个蒙着红布的托盘上来。
“说来也是巧了,我也是刚刚得知陈医仙目前正好被大小姐收留在您老的府里,就赶紧带了谢礼过来,一面是感谢陈医仙的救命之恩,一面自然是替恩公感谢大小姐的收留之情。”
一掀开红布,底下铺着的一层黄金就现了出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在那一托盘的黄金上,顿时闪出一片金灿灿的光来。
花影余光瞥见那游方郎中的双眼紧紧地盯住了那些金锭,眼里的贪婪之色遮都遮不住,不悦地撇了撇嘴。
居然找这么个俗物来冒充师叔,若是叫师叔知道了,定让这冒牌货没好果子吃。
这妇人的身份看样子并不简单,面对老夫人的时候不仅没有丝毫的讨好之色,反而还隐隐透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
“李夫人说笑了,李大人在户部任职,帮了我们家大郎不少忙。会有机会救治您,不过是您自身有福罢了,”老夫人推拒了一番,没有将功劳揽上身,转而对一旁的方醉珍说道,“珍丫头,看时辰也快要到午膳了,陈医仙也该饿了,他虽不言,我们却不能怠慢了。你带他下去用膳吧,至于这谢礼就免了吧。”
没等老夫人说完,那游方郎中就往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拿,被徐香柳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悻悻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李夫人面露难色,看了眼徐香柳:“虽说比之更好的东西我们府上也不是没有,只是夫君考虑到陈医仙这一路风餐露宿,没有比金银更适用的了,这才将银钱这等俗物送到了陈医仙的跟前。老夫人要不听听陈医仙的意思?”
这话倒像是在影射老夫人多管闲事了,果然老夫人在听了这话后就闭了嘴,没再阻拦了。
李夫人便又看向那游方郎中,问道:“陈医仙,不知这份谢礼您可还满意?若是觉得有不妥之处,您可言明,奴家必尽力依照您的要求去办。”
徐香柳与方醉珍的目光紧紧落在那游方郎中的脸上,生怕他做出些逾矩的举动来,好在这人的目光在那些个黄金上扫了扫,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多谢夫人的好意,老夫,老夫受之有愧,还请您收回吧。”
受之有愧?
花影看着那郎中明明一脸贪恋吗,却忍着没有将那些黄金收下的举动,微微挑了挑眉。
“李夫人,这谢礼您便收回吧,陈医仙行走世间治病救人,悬壶济世,谈钱未免叫这救人的侠义之情落了俗套,”徐香柳接着出声道,“不过夫人尽管放心,陈医仙既然暂时还落座在方府,方家定会以上宾之礼相待。”
李夫人的面色似乎有些暗淡,失望地命人重又将红布盖了回去,见自已的目的没有达成,也没有过多纠缠,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李夫人一走,方醉珍也不得不起身将那游方郎中带下去用膳了。
房间里便又只剩了徐香柳、花影、老夫人与一干伺候的丫鬟奴婢了。
老夫人拉住了花影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手背,神色温柔地出声问道:“薇丫头,今日给祖母准备了什么呀?上次你准备的芙蓉药羹味道真当不错,祖母还想尝尝。”
一听这话,花影便知道自已的猜测对了,老鸭药煲被毁的事老夫人确实不知情。当下眼圈便是一红,委委屈屈地从怀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瓷瓶,道:“祖母,今日原是为您准备了的,只可惜快要做好的时候药材放重了,不得已孙女只能倒了。这是孙女一早便备好的修身养气丸,祖母饭后半个时辰服下,效用与药膳很是相近,只是味道略微有些苦涩,不如药膳好入口。”
“嗯?”老夫人蹙了蹙眉头,也没问责,反而轻声安慰道,“无妨,药膳本就难做,偶尔一次做错不是什么大事。午膳吃不着,那就晚膳时再让祖母尝尝你的手艺。”
花影吸了吸鼻子,虽是笑着,脸上的愁容却还未褪去:“祖母,孙女怕晚膳也无法做好了。”
老夫人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垂头朝花影凑近了一分,正准备细细询问,就听一旁的徐香柳道:“母亲,这事说来也是珍儿的不对。”
老夫人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里头还有珍丫头的事?你且细细说来。”
徐香柳拈着帕子,放低了姿态道:“母亲,前一阵子您不是老说胸口不舒服么?府医虽是瞧了,但吃了他开的药许久方有了些起色。珍儿听闻陈医仙便是那有名的‘降尘医仙’后就想着让他给您看一看身体。”
“没想到这陈医仙脾气有些古怪,进了这怡静院二话不说就闻着药味找到了后厨,见了个小丫鬟在煲药膳,上前就看了起来。”
“嘴里念叨着药量不够,食补过淡不达其效,自顾自又往煲里加了把药材进去,哪成想一加这药那煲就变了色……”说到这徐香柳看向花影,神色诚恳而歉疚地道,“薇儿,珍儿也不是有心的,她有意阻拦,可已是来不及了。你若是要怪罪,待安顿好了陈医仙,我定叫她好好与你赔罪。”
听了这一番解释,老夫人眼里的犹疑少了一分,抬手轻轻拍了拍花影的手背,道:“既如此也怪不得珍丫头,只是这陈医仙……行止间多少有些失了礼数。他,当真是你师叔?”
陈医仙与花影对面不识,既无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无师叔侄之间的关切,旁人一眼就能觉出两人极其陌生,老夫人自然也看出了问题。
“老夫人,陈医仙既然能解得了旁人都解不了的蛇毒,想来医术定是极其高明的,身份应当不会有问题,”徐香柳立马抢话,转而看向花影,“只是不知薇儿所拜的师父……薇儿年纪小,被人骗了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师父来历不明,恐无法轻易相信。”
搞了这么一出,原来目的在这儿啊。
花影勾唇冷笑,捻了香帕似是羞赧一般地捂了一半的脸,对老夫人道:“祖母,孙女虽是与师父相处的时间多一些,可也是与师叔见过的。说来不怕您笑话,小的时候孙女顽劣,还叫师叔背着孙女骑过大马。师叔对孙女很是疼爱,每年除夕都会回来与我们一起守岁。若是见着师叔了,孙女定是认得的。”
“你师叔竟这般纵容你?看来你小时候也这般惹人欢喜,”老夫人笑着笑着,又伸手怜爱地摸了摸花影的脸颊,“若是早点将你找回来,我们……”
花影的脸颊蹭了蹭老夫人的手心,轻声道:“今年除夕孙女就与祖母,与母亲、父亲,还有兄长姐妹们一起守岁了。”
眼见着祖孙两自顾自温情了起来,徐香柳面色难看地赶紧出声道:“母亲,那陈医仙若不是‘降尘医仙’缘何要假冒医仙的名讳呢?况且他确实救了李夫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可若他真是医仙,那薇儿的师父与师叔又是何人呢?这是否要先确认一下呢?不然日后,薇儿的师父与师叔找上门来,我们又要如何应对呢?”
花影出声反驳道:“怎的没有好处?沽名钓誉不为名便是为利,那游方郎中既会冒我师叔的名讳,定然是有利所图。母亲,我们还是要好好提防他呀。”
“薇儿,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他若是为名,用那一手高明的医术救了人,也是为医仙传扬了名气,他又不是医仙,何必如此呢?若是为了利,李夫人拿了那些个黄金过来谢恩,他偏偏推拒了,更没有道理。又不为名又不为利,总不可能他就是喜欢冒名替人治病吧?”
徐香柳搓着手里的帕子,话锋一转:“他若真是那医仙,反倒说得通了。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可是极大的善举呀。”
徐香柳的想法很明确,无非就是咬死了那游方郎中就是降尘医仙,那花影认的师父就定是假冒的医仙师兄,师父来历不明,徒弟的医术自然就不可信了。老夫人的食疗自是不可能再让花影接手。
花影神色一冷,见老夫人沉吟着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起徐香柳的话,不禁心下一沉。
“祖母,孙女与师父从小相识,相处日久,师徒情义深厚。孙女敢以自身名誉担保,师父绝不会对孙女撒谎。若是母亲不信,刘大夫也见过‘降尘医仙’的真容,您自可去将刘大夫请来一见,到时便知这陈医仙与孙女到底谁说了谎。”
徐香柳眼里的阴毒一闪而逝,面上露出一丝委屈来:“薇儿,不是母亲不信你,只是这刘大夫,昨儿个刚离开祁阳,此时并不在家……”
原来如此,难怪方醉珍敢在这个时候带个游方郎中来闹事,难怪徐香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花影面色难看地蹙紧了眉头,事情到了这里再争辩下去已经没了意义,且看老夫人怎么评判了。
老夫人见花影面色郁郁,伸手覆在了花影的手背上,轻声问道:“薇丫头,晚膳准备给祖母做什么好吃的呢?”
一句话便给了花影足够的信任,也叫徐香柳的神色僵了一下,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母亲,食疗的事不若等刘大夫回来再说吧?”
老夫人挥了挥手,眉间显出一丝不耐:“不用了,薇丫头这段时间做得食疗挺好的,我吃着也感觉身体舒服了不少。时间不早了,我也饿了。薇丫头留下来,跟祖母一起用膳可好?”
徐香柳铁青着脸起身告退,听见身后传来花影应好的声音,猛地捏紧了手里的香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