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寅时天色未明,红袖万分不情愿地敲响了花影的房门,等了片刻才推门进了卧房。
十年的猎命人生活早已叫花影养成了时刻警惕的习惯,在门外响起走动声时就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仍旧躺在床上懒得动弹。
见红袖进来,才万分不情愿地坐起了身,由着她给自已更衣梳洗。
“小姐,这两个嬷嬷实在太过分了,院里的小丫鬟们都还没起床呢,她们就叫奴婢来将您唤起。”
紫烟端着一盆子温水进来,湿了巾帕给花影净了面,又执着花影的手细细擦过每一根手指,见她手指间遍布着粗厚的老茧,面上泛起一丝心疼。
“小姐这手……”紫烟摩挲着花影指尖的老茧,刚起了个头,门外就传来了催促声。
“二小姐可是起了?嬷嬷们已经在隔壁候着了,还请二小姐尽快过去。”
红袖听着不高兴了,刚巧替花影挽好了发髻,顺手接过紫烟手里擦完的帕子用力摔在了盆里,只听“哗啦”一声,溅了一地的水花,嘴里立时嚷嚷开了:“小姐,奴婢真是笨手笨脚的,没溅着您吧?”
那盆离花影五尺有余,哪里就能溅到花影身上去。
“没……”
花影刚说了一个字,紫烟却是立马接了话:“没点儿分寸的丫头,没见着主子还在边上吗?手里没个轻重就算了,眼里也没有主儿了?不过是升了个级就当自已成了主子了?懂不懂什么叫上下尊卑?趾高气昂得给谁看呀?”
嘴里这般说着,紫烟的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与红袖对了个眼神,手下更是细细地将润肤膏给花影每根手指都抹晕了去,轻轻按揉。
红袖从窗边拿了块抹布将地上的水花擦了去,嘴里弱弱地回道:“紫烟姐姐,奴婢错了,奴婢知道这院里的主子只有小姐一个,再不敢这般怠慢了。”
花影瞧着两人眉来眼去,你一句我一句地指桑骂槐,好险没有笑出声来,门外候着的小黎更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没一会儿就冷哼了一声进了隔壁屋里,再没有出声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花影才施施然走进了隔壁。
周嬷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季嬷嬷倒是神色淡然地拿着一本看了几页的书起身朝花影行了礼。
还是与之前一般,先是让花影头顶空碗走上长条板凳,挺着身板与脖颈来回走动,慢慢往她的碗里添水,一直到水已至碗沿,能在长条板凳上走个来回不洒一滴为止。
周嬷嬷方叫人撤了凳子与壶碗,又命小黎拿了一根筷子与一张宣纸过来。
大户小姐要求笑不露齿,唇角未勾,神态间瞧着含羞带怯最是可人,行走坐卧要端正规矩,不可扭捏作态,亦不可大开大合,放浪形骸。
那筷子被横着放在了花影的齿间叫她咬着,便是要她练成这般情态,不论在家还是在外,只要是见着人了,那便都该只有这一副模样才算过关。
宣纸薄薄一张,便被塞进了她的双膝之间,叫她站直了双腿,一动不动地夹着那宣纸,若是坚持不住稍有偏移走动,那宣纸就会被压出一道褶皱来。
纸上有几道折就挨几尺子,管教越发严苛。
生生饿着过了一早上的规矩,好不容易用了午膳填饱了肚子,到得下午,季嬷嬷又搬出了一堆的古画古玩叫花影来辨认赏析。
一天下来直折腾的花影额角两侧抽疼,沉着脸紧皱着眉头。
好容易将房里的丫鬟都忽悠走了,换了夜行衣出得门来,双腿间的酸疼竟叫她差点掉下了房檐。
这规矩果真厉害,叫她重又体会了一把五岁时初学武艺连扎一个时辰马步的酸楚。
禁不住扯了扯嘴角,花影神色不悦地盘腿坐下,驱动内力在双腿间来回运转了两圈,肌肉间的酸疼总算缓解。
再次站起身来,沿着上次画好的商铺的位置继续前行,一晚上的时间将剩余的路线探完,那张地图上已经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回到小屋后,她将牛皮小本藏进了屋子最隐秘的角落里,也顾不得休息,换了身衣裙后立马出门将红袖与糖糖唤醒了过来。
三人匆匆洗漱过后就悄默声儿地溜出了鸢梦院。
寅时一到,小黎伺候着周嬷嬷起床,谄媚地端上了自已现做的早点,两人在房里将早膳用了后,才出门进了隔壁的房间里候着。
待听见外间传来三两声走动的动静后,小黎才悠悠然推开房门,去到侧边的丫鬟房里找人。
因为两个嬷嬷在的原因,鸢梦院的丫鬟仆役们都随着主子的习惯比别的院里早起了一个时辰,小黎到得时候,丫鬟房里已是人去楼空。
洒扫丫鬟与仆役的厢房,小黎自是不会去的,她去的是四个大丫鬟的厢房,以往这个时辰大多都还在房里洗漱,今日一到却一个人也没有。
小黎不免有些奇怪,索性调转了方向去到花影的厢房前,却见着房门洞开,门帘早早地就垂挂了下来,门边立着个三等小丫鬟,见着她来了只略略点了点头,唤了声“小黎姐姐”,便掀了帘子让她进去。
此时天色尚算不得多亮,厢房里点着不少烛灯,亮堂堂地照着四壁。
紫烟正坐在房里的绣案前替花影绣着香帕,抬头见了她,随口招呼了声便又低了头去不理人了。
里外里没见着花影的人,小黎不禁疑惑地凑到了紫烟的跟前,出声问道:“怎么不见二小姐的人?”
紫烟自顾自地绣着香帕,随口回了一句:“小姐去伺候老夫人了。”
小黎一愣,还以为自已听错了:“什么时候的事?二小姐的规矩都还未学成,怎就半途而废了?”
这话紫烟可不爱听,当即冷着脸呛了回去:“姐姐怎知小姐的规矩还未学成?凭着姐姐这不知尊卑的模样来判定的吗?”
“啪”地一声,小黎怒气上头,一掌打在了紫烟的脸上,指着她便开骂:“不知教养的丫头,你居然还敢跟我顶嘴?!我可是周嬷嬷的丫鬟,谁给你的胆子敢骂我?”
紫烟的脸颊霎时红肿了起来,连带着她的眼眶也红了,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地往下落,人却腾地站了起来,状似要动手。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鸢梦院可是小姐的院子,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你就算是周嬷嬷的丫鬟,也不能随意动手打人呀?”
“我打得就是你!你个贱婢!规矩没学好连我也敢顶撞,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好叫你知道什么叫上尊下卑!”
小黎一贯是个跋扈的,与别人对上,从来都是叫别人吃亏的多,加上身后还有个府里人人得罪不起的嬷嬷,自是早就养成了嚣张刁蛮的行事作风。
三言两语间两人打作一团,扯头发扇脸颊,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惊动了隔壁厢房的两个嬷嬷与院子里的一众丫鬟仆役们。
周嬷嬷一见房里的情形,赶紧招呼了仆役上前将两人拉开了,季嬷嬷慢了一步,在周嬷嬷身后探出了头来,一瞧见小黎就狠狠皱起了眉头。
周嬷嬷神情严肃,冷然出声:“怎么回事?”
小黎青着眼窝破了嘴角,双眼恶狠狠地盯着紫烟,恶人先告状:“这个贱婢骂人,奴婢教训了她两句,她还不服气,动手打了奴婢。”
紫烟顶着一张双颊红肿的脸,鼻涕眼泪漱漱而下止也止不住,抽抽噎噎地插话:“不是,是,是她先动的手……”
周嬷嬷的脸色更冷了几分,瞪了一眼紫烟,出声截断了她的话:“小黎虽只是我的丫鬟,但在教导之时多有辅助之功,身份早就比一般丫鬟要高上一些,她能管教你是你的福分,你竟还不服?”
“不是,”紫烟自是听出了她包庇的意思,当即出声抢白,“嬷嬷,她……”
不等她接着说,周嬷嬷再次截断道:“随意插话是谁教你的规矩?”
紫烟被她冷然的目光看得缩了缩脖子,心下不服,正准备再次出声,却又听她道:“既然不懂规矩,那就好好教导。小黎,她就教给你来教导,若是还教不好,我可要罚你了!”
“是!嬷嬷放心,”小黎神色得意地朝周嬷嬷拱手一礼,朝一旁的仆役招呼,“把她给我带到隔壁房间去。”
此时鸢梦院里花影不在,两个嬷嬷自然就成了最高的掌权人,可紫烟也是花影的贴身丫鬟,鸢梦院里的仆役不敢违背嬷嬷的指令,也不敢得罪紫烟,一时竟在原地踌躇起来。
周嬷嬷见了,皱眉冷哼了一声:“没听见么?若是小黎使唤不动你们的话,我老婆子够不够格使唤你们啊?”
这话一出,几个仆役再不敢耽搁,上前架住了紫烟的两条胳膊,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到了隔壁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