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见贤正午赴的约,离开时已是黄昏。
出门的前一刻,他再度用了幻术。
他立在宅子门外,客气地同门槛内的几人告辞。
不多时,招昭带着小寻,以及变回真身的狐狸踏出宅门,扎扎实实地吃完了晚饭后,就寻了个客栈住下了。
见她们付了钱上楼入住,大堂里的一桌客人霍然放下碗筷。这两人着寻常百姓打扮,十分不起眼。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起身径直离开了客栈。
“你确定没看走眼?”骆思齐刚彻底收拾干净身上秽物,听完手下来报,眼中冒着精光,声音都带着些激动。
“属下一路跟着不曾去挪开过眼,绝不会看错!二爷手下从正午起一直和那姑娘待在一块,也不知在聊些什么。奇怪的是,那白毛狐狸是后来才出现的,属下原先跟着时都不曾见过这只狐狸。”
骆思齐眯着眼,眼中精光却仍旧闪耀,他勾起嘴角,心情大好地摆手后,前来禀报的那个人便弓身退了下去。
此时偌大的房内仅余他一人,他笑容越发明显,笑声渐渐难以忍耐地从唇肉中溢出。
笑声格外得意,如同打败对手后即将得到传位的皇子,毫不掩饰地嘲笑着手下败将。
父亲与狐妖有仇,二哥又与狐妖勾结……
真是天助我也!
“二哥,你可别怪我......”
他原本就打算趁二哥养伤期间,夺回父亲青睐。机会这不就来了?只要把握住这次机会,他就不信二哥还能翻得了身!
他急不可待,像是发现了一夜暴富的良机后跃跃欲试的商人。
- - - -
翌日一早,橙黄的阳光穿过木窗棂,洒在了架子床上。又透过纱帐,温和地抚上了床上女子那面容绚丽的睡颜。
招昭醒了。
她偏头瞧了眼身边,小寻正侧着身面对着她而睡。
这小家伙睡相好,睡前是什么样醒来后就是什么样,就连睡着时的喘息声也微不可闻。弄得招昭时常觉得自已仍是孤身一人,故而半梦半醒间,亦或是睡醒第一件事,便是确认他是否还在。
尤其是知道他身上异于常人之点后,更是担惊受怕,总是乱想会有妖怪趁她不备吃掉小寻。
招昭轻手掀开被子,瑛虚蜷缩着睡在二人中间,睡梦中被这薄被一搭,登时眨眨眼清醒了过来,习惯性地开始舒展她雪白的躯体。
被爪子一推,招昭起身的动作霎时顿住,扭头一看,才发觉狐狸睡在了这儿。目光忍不住往她露出细腻绒毛的白肚子移去,就见狐狸后腿已然因伸腰的动作踢到了小寻身上。
小寻不满地撅着嘴,睡眼惺忪,黑亮的瞳孔此时像是蒙了烟雾。看起来迷迷糊糊的,难得的孩子气模样。
招昭只觉得此刻的心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她趴回床上,轻轻揉下了他肉乎乎的脸颊:“再睡会儿。”
小寻摇了摇头,哑哑地说了声“不困了”,说完便起身坐直。
狐狸伸展完腰身,凑了露出犬牙过来道:“叫你睡你就睡,小娃娃就是要多吃多睡才长得好!”
见狐狸也在床上,小寻的气正好有地撒,于是一脸嫌弃道:“咦,难怪睡得痒,原来是有狐狸虱子。”
“呸,你才有虱子!”瑛虚转身,故意用鸡毛掸子似的纯白尾巴打在他脸上,惹得他浑身一激灵,旋即像风一样从招昭腋下穿过,下了床。
真是一对活宝。
招昭手背抵住唇偷笑。
她穿好外衣,打开门出到木梯口,大声唤小二拿来热水。洗漱完后,门外忽然传来咚咚叩门声。
“招姑娘可在?我是奉我家二少爷之命前来传话的。”
招昭抵在门后,只开了一小道门缝,就见门缝外站着一个着守卫服饰的男子,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问道:“你家二少爷?可我从未见你。”
“我平时是在府里巡逻的,招姑娘觉得我面生也是难免的。”这人解释完后立马又道,“我家二少爷想请您去府里一叙,还请您即刻跟我过去。”
“哦,这样啊——”招昭语气千回百转,随后抬眸看向对方,眼前之人面色一滞,随即低下了头。
招昭转头看了下小寻与狐狸,狐狸朝她点了下头,她头转回去又问:“那我能带人过去么?”
来人脸色有些为难:“这......怕是不行。”
招昭松快地笑了笑:“带个孩子罢了,你家少爷不会介意的。”
“那、那行,劳烦您尽快。”
招昭带着小寻出门后,瑛虚跳上窗边的红漆木桌,随后蓄力一跃,就落到了对面的拱起的檐角上。
她晃动着雪白长尾,慢悠悠地在掉漆的灰色屋脊上踏步,街上有人见着了,只当是硕大的长毛白猫在巡视领地。
狐狸每走到尽头,便会再度蓄力跃起,在两栋楼房的屋檐之间,蝉联往复,划出一道接着一道优美的弧线。
出到城外,风声一作,树木沙沙响动。
狐狸肉爪踩在河边的砾石上,渗出的河水打湿了她爪上的白毛。
她低下头舔水,随即只听得耳边“咻咻咻”传来,她登时化作一缕轻烟飘向河对面,立足之时已然恢复了人形。
方才那位置,三只利箭正直愣愣地插在沙石之中。
瑛虚眼神冷冷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就见一个头戴玄帽、身形相貌酷似骆见贤的男子骑马而来,可周身气质却与骆见贤浑然不同。
来人身边还跟随着三个正搭箭开弓的守卫。
瑛虚对骆思齐冷哼一声,而后不屑道:“老娘还当你怕死不敢来呢!”
- - - -
日头正盛,骆平城石砖铺成的主道上熙熙攘攘,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青年男人大步而来。
街上行人见了他,纷纷惊惧得连连避让,宛若小河遇上山石分了岔一般。
这男人个极高,如同萋萋草地中长了棵显眼的大树,即便是身处来往人群之中,都能清晰看到他的硬朗结实的外貌。
高出人头的宽肩、披散乌发的头颅、如小麦一般色泽的面孔以及那脸半长不短的胡子,不禁让人联想起草原上威武的雄狮。
这般不好惹的相貌,像极了皮影戏里勾魂索命的高大阴差,旁人见了下意识就想躲远点,哪还敢细看这人是何年纪?
对于路人的反应,九百磊早已司空见惯。无奈笑了笑,起码能叫人知道他并无恶意。
他这个子,世间少有,去到哪都是最扎眼的存在,怨不得旁人会怕他。
自长得而今这般相貌以来,也就只有一人不曾被他吓到。
想到她小巧玲珑的身影,笑起来如月牙一般的杏眼,这小丫头还总会出其不意地偷袭他.....
下一次,会在哪碰见她呢?
想到这,他嘴角不知不觉间扬了起来,旋即发觉自已在隐隐期待,晃了晃头收了笑意。
抬眼一看,就见前方一片黑溜溜的脑袋在张望了他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给他让路。
有几个人浑然不觉,在布告栏边上驻足下来。这几人分别背着行囊,衣裳上带着些沙泥,像是刚赶完路的样子。中间一人用手肘戳了下身旁,疲惫又好奇地道:“这不是通缉画像嘛,咋还有个丫头片子在上面?看看上面写了啥?”
骆平城中贴满了告示,九百磊也不甚在意。
此刻却忽然来了兴致,他脚步一转,便站到了那几人身后,长长的影子跟着打了上去,正好覆在了那张画像上。
他扫了眼阴影上的那幅女子画像,画得不错。适才脑海里模糊的人影一下子对上,就连一颦一笑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哦,这也是张通缉令,赏金还不少呢,足有一千两银子!”
再往下扫了眼标注的文字,他瞬间难忍笑意,这丫头的性子真是一如既往。
“这就一丫头片子,值这么多钱?她这是犯了啥事啊?”
“哦,这丫头闯进城主府差点杀了府里的大少爷,都好几天了还没抓到,怕是人早跑出城了。”
“听说,这骆大少去逛花楼被人劫了去,没准儿还是这丫头干的!”
听到这,九百磊不由得闷笑出声。
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几人听到身后传来笑声,纷纷面露不悦地转身去看,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只是这几人甫一转身,见着的却是结实的胸膛而非人脸,均是吓了一跳。再抬头往上一看,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背着光,看不清神态,但光看着身形就觉得十分强悍,怕是一拳就能将人脑袋砸出个窟窿来。
那几人登时踉跄得后退几步,一个拉着一个的跑开了。
九百磊无奈地摇了摇头,还不等他伤感片刻,就觉后背一股气霎时冲他而来,明显不怀好意。
他急忙侧身躲过,就见一段又亮又滑的白绸刺来,木制的布告栏“轰”的一声裂成碎块散落一地。
见又突发状况,骆平城百姓立马逃离现场。
那白绸扑了空,旋即急急转弯包向九百磊,将他双臂紧紧地绑在腰间,随后一圈一圈的扎紧。
他身后传来人落地的声响,而后一双手心急地摸向了后背。
九百磊感到头疼,一看到这白绸出现,他就知道是谁来了。真是想啥来啥。
再放任下去,这丫头就得撕烂他的衣服了。
九百磊双臂用力,束缚住他的白绸顷刻间“嘶嘶嘶”地裂成碎块,碎布飘荡在半空中,如同冬日下起了雪。
“许久未见,哪有刚见面就要扯人衣服的?”他转过去看向身后,却并不见来人。
这时数道白绸袭来,九百磊避让之时定睛去看,只见白绸袭来的方向,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郎,正立身于屋顶的灰色瓦片之上。
他拽住一段白绸,朝身边拉了拉,那屋顶上的人影也顿时趔趄了下。他不禁笑问:“干了坏事怎地还不走?不怕被抓么?”
“不劳阁下费心,您老还是多操心自已吧!”
连声音都伪装过了......
分神之间,他方才拽住的那段白绸霎那间不对劲。但察觉已晚,随即就像掌心捏碎了瓷碗一样,碎片密密麻麻地扎进了肉里。
看着满手渗出的血珠,九百磊仿佛不觉疼痛,淡然道:“丫头,今日不陪你玩了,我还有事,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