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寻也一并紧跟着招昭坐下,见招昭说了些他不知道的事,当即竖起耳朵细听。
瞧见狐狸眼中波澜骤起,招昭虽知这是狐狸的伤心处却也不得不问。
遂压制心中自责,沉声道:“瑛虚,真如骆城主所言,这个‘瑞儿’是他过世的儿子、你曾经的夫君么?”
瑛虚服用火灵芝那晚便说过,她被困巫鹤行困在身边十多年,是不久前才逃出来的。若真如此,那以骆千亘的岁数又怎会有能与瑛虚相配的子嗣呢?
也就骆千亘的年纪还对得上。
可一回想起昨日的情形,招昭就心有余悸。自已当时尚未露出马脚,骆千亘的那些话,肯定就是冲瑛虚说的,绝不会有假。
难道说骆千亘才是瑛虚的夫君?
也不对,分明说的是儿媳......
招昭头都快炸了。
“那老家伙说的没错,瑞郎的确是我夫君。”听到招昭提起“瑞儿”,瑛虚眼神开始变得恍惚,似是陷进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这个回答并不能解开招昭的困惑,双方均无虚言,可就是对不上。
据招昭所知,骆千亘如今四十有五,膝下三子皆未到三十并且尚在人世,如此这三人便可排除;而十多年前骆千亘也才三十左右,又如何做得了瑛虚的公爹?
招昭蹙眉理清脑海不解,见瑛虚此般沉浸其中却不忍打扰,只好干坐在石床边上瞧了身旁的小孩。就见这小孩眉头紧锁,手正搭在下巴上,亦是一副深思模样。
招昭视线重回狐狸身上,却见对方那双溜圆的狐狸眼忽地凌厉起来。
招昭好似听到了狐狸的吱吱咬牙声,下一瞬就见狐狸幽幽道:“瑞郎,我的瑞郎!瑞郎全名骆平瑞,是这骆平城第一任城主的儿子,更是他骆赫的独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能如此狠心?”
最后的一句,几乎是从狐狸牙关里挤出来的,一字一顿,格外清晰。
话语太过骇人,像是炮弹在脑海中爆炸一般。
听得招昭心中蓦地惊跳了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摸不清头脑,不明所以地歪头盯着狐狸。
小寻后背时刻挺直,此刻的他眉头舒展,眉宇间已不复方才迷惑。
“你是说,当今城主骆千亘,其实就是百年前的初代骆平城城主骆赫?也就是说,骆赫靠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一直活到了今天。”
招昭的大眼瞪了又瞪,狐狸则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小寻眉头忽然跳动,似乎是发觉了诡异之处,边挤眉思索边喃喃自话道:“不对,不对,既然你说他杀死了自已唯一的孩子,那该是绝后了才对......”
听了这话,瑛虚神色开始凄怨,她看着小寻却不语,似要借小寻之口道出真相。
眉头挤了片刻,小寻想到了一种可能。
倏地,小寻睁圆了双眼看向狐狸,随后瞄了眼招昭便又再去看狐狸,不可置信道:“骆赫夺舍了独子骆平瑞,又靠着这个方法一直活到现在!”
狐狸双眼通红,愤恨得眼珠都要喷火了,咬牙切齿道:“没错,这个老不死就是这般残害了我的瑞郎!自那之后,骆赫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府里不敢出来,还搞了个什么破阵法防老娘。我呸!”
得到肯定,小寻叹了口气,遂又撇嘴道:“真是的,话都说不明白,简简单单一件事被你俩弄得云里雾里的。”
小寻向来如此,招昭早就见怪莫怪了。
只是,听得小寻分析一通,却将招昭惊得说不出话来。
难怪瑛虚昨日会说骆大哥活不了多久了。
天下,竟有如此狠毒的父亲,为求长生不惜牺牲孩子的性命?
结果显而易见,骆赫的确借此成功活到了一百五十岁。那在这期间,究竟有几代骆家子孙遇害了呢?
招昭顿时不寒而栗。
招昭定了定神,见狐狸泫然欲泣,自是明白她又在思忆夫君。想到狐狸与爱人生死永隔,招昭不禁为狐狸心生难过。
同时,招昭亦心生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情爱,能叫瑛虚记了百年?
只是这份好奇,并不足以让招昭忍心去问。
招昭更多的是心疼,瑛虚承受了多年失去爱人的悲痛。尤其是明知仇人所在却无能为力,一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瑛虚的身心。
招昭将狐狸抱入怀中柔声抚慰,即便话语单薄,可这怀抱却叫狐狸倍感温暖。
她已许久被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了。
曾几何时,她也有人这样亲近;会捧着她的脸含情细看;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爱她;会日日陪她去醉香楼小酌......
再后来,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烛火噼啪一瞬,瑛虚仰起头,一双周围嵌满了白毛的眼睛正亮晶晶的,鼓起勇气问:“昭妹妹,你要听我和瑞郎的事么?”
招昭受宠若惊,不想瑛虚竟会待自已这般亲近,遂不确定道:“我?可是......”
瑛虚朝她咧嘴笑了,四颗尖长的犬牙也跟着露了出来。
瑛虚将头贴靠着招昭小腹,语速缓慢地讲起了过往:“一百年前,我刚化成人形不久,与师父在北境的一处雪山中相依为命。那时,适逢瑞郎为寻火灵芝来到雪峰。那一年,我师父逝世,我在埋葬师父途中,捡到了冻僵的瑞郎。”
听到这,小寻不由撇了撇嘴,暗道了句俗套,哪些个风流韵事不是始于男女一方落难?
却不禁纳闷自已何故了解这些,莫非是原先便爱听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么?
他虽暂时“落难”,可无时不刻不在思考着如何重回真身。即便不记前尘,他的举止均从心所欲,原先秉性如何自当了然。
自已始终会恢复真身,招昭届时又会如何看他……
小寻眉头紧拧,却无人注意到他的怪状。
一旁的狐狸继续讲着,招昭则认真聆听。
“我原先见过的人不多。师父又寡言少语,更不许我聒噪,即便是修炼成人了也难以同人交流。师父走后,我并没太多感触,只是独自望着茫茫雪山时会倍感孤单。没了约束,我便跑到村落,只是那些人见了我就会害怕得大叫,加之我不会人话,就又回到师父那了。那一趟,我知晓了人死后是要下葬的。于是便依葫芦画瓢地给师父入土,正好挖到了被积雪掩盖的瑞郎。”
“日子无趣得很,想着能有人解闷也好,就把他带了回去,寻来火灵芝救他性命。我救了他,他的命就归我了,自然要留在这陪我。我怕他会逃,就用铁链将他锁在屋子里。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这链子原先还是用在我身上的。”
“瑞郎醒来后知道了我是妖,却并不害怕。我不明白他为何不怕。瑞郎当时说了许多谢语,却并不问我为何要如此对他。想是说了也没用这才不说。后来的日子里,瑞郎教我说话、教我认字、为我起名。原来,并非世人不爱说话,只是师父不爱对我说话罢了。”
“北境四季皆寒,天地间颜色寡淡。雪越大,我就越对瑞郎所描述的一切花红柳绿感到新奇。他虽修为尚浅,却会日日变幻出花朵讨我欢心。”
“日子越久,我就越发喜欢瑞郎。互诉衷情后,就更加不忍将他困于方寸之中。索性解了链子,任由他离去。瑞郎是要离开,还极力劝说我同他一块离开。我并非不肯,只是心中茫然,也并无非下山不可的理由。瑞郎瞧出我心中顾虑,竟提出要带我回家成亲。”
“我欢喜极了,自然答应。我知道瑞郎此番是为了替家中年迈的父亲寻找火灵芝治病,便独自上雪峰寻了两株火灵芝。一株权当是孝敬长辈,另一株则当嫁妆。又费了好大功夫才平安带着火灵芝来到骆平城。那时的骆平城才初具雏形,城主府也还未建成。那藏宝阁下的冰室,就是我与瑞郎共同打造的。”
原来如此。
难怪瑛虚会对城主府如此了解,招昭此时对瑛虚的困惑已消大半。
只差后面骆赫夺舍瑞郎,以及巫鹤行究竟想从瑛虚身上拿到什么?而这又是否会与姱禾姐姐失踪一事有关?
“我喜欢花草,他就在新房种满花草;我最喜欢醉香楼的酒,便日日都喝得上桂花陈酿;我唯爱吃他做的荷叶鸡,他便顿顿不落亲手为我烹好......成亲那天,城中布满红绸灯笼,骆平城中有谁不知他们的少主要娶亲了呢?瑞郎要守卫城中百姓,我就陪他分忧;瑞郎......”
狐狸语气平静地叙述着,就如同饿了就会吃饭一样简单。
在这近百年的孤寂时光中,每日回忆过往已成家常便饭,她也只是将脑海中浮过的一幕幕变成一句句话罢了。
瑛虚每平淡地说完一句,招昭眼前便会不断浮现出一对佳人恩爱的画面。
狐狸的描述虽无半点波折,招昭却听得出,她话语中的甜蜜犹如桂花陈酿的香甜气息一样明显。
狐狸语调开始沉重而哀怨。
“日子越长,我就越怕失去瑞郎。人与妖不同,人活不了几年就要死的。每每想到有朝一日要与瑞郎天人永隔,我便痛不欲生。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瑞郎离我而去。我想起来,师父生前修炼的秘术正是关于长生不老。于是,我回到北境,将《泣魂录》带回去给瑞郎。”
“可我手中这本只是下册,《泣魂录》上册在我还未修炼出人形之前就已被被人偷走了。我一意孤行,留下字条便不辞而别。可那一别,竟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