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华几乎是闭眼的瞬间就入梦了。
这次不世谷的场景终于变了,一片银白压着花枝,雪纷纷扬扬落下,入目皆是素白,是冬景了。
“晏晏,你今天记得早些回来,我晚些介绍个新朋友给你认识。”
羡逸穿的依旧不算厚,不过衣领和袖口多了圈毛绒绒,让少年看着多了些温柔和幼态,从他眼中,谢今华看到了长晏的样子,她捂的很严实,雪白长裙,上身是榴红色对襟棉袄,袖口衣领也是一圈绒毛,她的头发一半披散着,有几缕落在面前,另一半则是梳成了兔耳状,被一圈毛绒绒的白团子簇拥着,她看着胖了些,脸上有肉了,乖巧之中多了些娇憨,模样可爱极了。
也是从他眼中,谢今华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小长晏和幼时的她长得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她现在看到的就是原主的记忆,她一直生活在不世谷,可不世谷已经没了,原主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她不得其解,小长晏嘴角扬起,认真抬头,“好,你快些回去吧,我也进去了。”
羡逸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动,长晏小步跑到面前的山洞前,又回头看向他,眸子亮晶晶的,“那我进去了。”
这是哪儿?里面看着黑黢黢的,像是个密道一样,长晏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越往里走,阳光也照不进来了,取而代之的是灵石的荧光,但视线依旧很模糊,山洞里被一种黑色的雾气笼罩着,她下意识觉得危险,可长晏好像早就习惯了,径直向里走去。
“你自已在外面修炼吧。”
冷冰冰的男声骤然响起,半点生气没有,给人的感觉比外面的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长晏没有答话,十分熟练地找到了一个角落坐下,离近了她才发现,四周石壁上都是些术法,笔迹潦草,有些似乎还带着情绪,入石三分。
她还想再打量下石壁,长晏已经自顾自翻开了本书,她随意瞥了眼,上面的内容竟有些熟悉,她这些天用的那些看不懂的结印术法,好像和书上内容还挺像的,这更加证实了长晏就是原主的事实。
谢今华忽然想起了洛河的话,她有很严重的心魔,所以原主才会疯掉失忆,她的心魔是因为不世谷吗?谢今华暂时摸不准,但她知道,不世谷没了对她的刺激肯定不小。
这一次场景一直没变,她陪着长晏看了许久许久的书,久到她都在长晏体内打瞌睡了,直到隐隐约约听到了山洞外低低的说话声,长晏突然雀跃,她也精神了。
她看着长晏把书收好,步子欢快地出去了,羡逸果然在外面等她,只是旁边还多了个不认识的少年,那人看着应该是十六七岁,一袭黑衣,容貌昳丽,就是没什么表情,尤其和旁边眉眼带笑的羡逸一对比,更显得冷冰冰的了。
“晏晏,这是卫空予,我幼时的玩伴,”这会儿雪下的更大了,鹅毛样纷纷扬扬飘落,羡逸撑着把青色竹骨伞,直接撇开卫空予,护着她出了山洞,才给他介绍,“这是长晏。”
卫空予并不在意羡逸抛下他的不道德行为,有些生硬地抬了抬嘴角,“羡逸在信里提过你。”
羡逸挑了下眉,有些嫌弃,“不会笑就别笑,你别吓着晏晏。”
长晏被他逗乐了,轻笑着摇头,赶忙解释,“没有吓到,我也听羡逸提过你,说你知天命,对吗?”
其实羡逸说的是他是算命的,但她总觉得这称呼更像是说那些江湖骗子的,是以她改了改说辞。
卫空予倒是对羡逸很了解,“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他的为人。”
长晏仰头看向羡逸,他笑的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得意,“和他不用客气,你想不想让他帮你看看?”
长晏看向卫空予,明显有些犹豫,羡逸适时弯腰,她压低了声音,“那他会看到我那日的记忆吗?”
那日是指什么?谢今华茫然,原主这又是藏着什么秘密啊。
羡逸声音又软了几分,“那事儿确实不好用常力解释,但卫空予他们和天道打交道的,最重视保密了,你可以不用担心,他知道了也无妨。”
谢今华急得抓耳挠腮,她看到的回忆是断开的,看羡逸的身高和容貌,这明显和她第一次入梦看到的场景隔了几年了,这几年内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两人咋就有秘密了呢?
她再急也没用,这只是长晏的记忆,他们看不到她的疑惑,也不会给她答案。
在羡逸的保证下,长晏点点头,期待地看向卫空予,“那拜托你了。”
卫空予只淡淡摇头,“伸手。”
长晏乖乖照做,谢今华趁机瞄了眼,这会儿她手上已经有薄薄的茧子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在长晏的记忆里看到她的命剑。
她还在胡乱想着,卫空予已经在长晏掌心飞速划动,又是她前世听都没听说过的奇怪术法。
卫空予的动作很沉稳,她的掌心也没什么变化,她扭头看向羡逸,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有本事的,再等等。”
一句话的工夫,卫空予闭上了眼,有模有样地念叨起什么,还真有几分神秘感。
等了小一刻钟,卫空予终于睁开眼,眉头紧锁,“我算不出来。”
他在世十六年,算命十一年,打五岁起就能知天命,这还是第一次一点都看不出来。
“什么意思?”羡逸替她理了理衣裳,不解地看向卫空予,“一点都没算到吗?”
卫空予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她的命途一片黑雾,什么都看不见。”
长晏显然也很懵,呆呆仰头看向羡逸,羡逸睫毛轻颤,下一刻又扬起笑容,“我就说你学艺不精吧,”他低头看向她,“你别多想,算出来了又怎样,你的命一直都是掌握在你自已手上的,咱不信这些。”
羡逸向来淡然,这反应还是头一遭。
为什么会算不出来呢?谢今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是因为她的重生遮盖了原主的命途吗?
梦只到那里就醒了。
谢今华看了眼还泛着鱼肚白的天空,起身倚坐在床头。
她做了三次梦了,起初她以为就是些原主零碎的记忆,可这会儿再看,好像并不是这样。
她把所有的梦都回顾了一遍,这才发现梦里几乎没有那种无意义的场景,第一天的梦是在告诉她她曾经受过很重的伤,第二个则是告知她魔族的身份,今天的梦则是告诉她她的命途有问题,这几个场景都是原主希望她看到的。
为什么原主要让她看见呢?她勉强理清的思路在意识到这问题后瞬间断了,她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冷静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昨天的情形,昨天的她做那些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她自已也没察觉不对,可今天回忆起来,那时的她似乎连个旁观者都算不上,她的思想或者说是整个人完全被原主控制了,她一点意识没有。
她按了按额角,这是不是说明,原主并没有死,难不成她的魂魄还在这个身体内?这不应该啊,她一点没感受到,而且,一体一魂,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
她这么胡乱思索着,再抬头,天竟已大亮了,她掀开被子,正要穿鞋,却突然想起个事。
她昨天见过卫空予的,急忙从香囊中翻出那张没看完的纸条,落款赫然是卫空予的名字。
纸条的内容很简短,就是邀请她去宣城,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呢?
卫空予以前见过她,她去了宣城,说不准能问出些什么来,可他能知天命,会不会看出她的不对呢?
她捏着纸条坐了许久,终究是先把纸条塞了回去,昨天谢明昭他们估计担心坏了,她还是先去看看他们吧。
匆忙穿好鞋,推开门的瞬间,谢今华被吓了一跳,“沈师兄,阿昭?你们怎么坐在这儿呢?”
两人盘腿坐在她门口的台阶上,门神一样,也不知是来得早,还是压根没走,她险些一脚踢到了他们背上。
“阿姐,你醒了?”听到她的称呼,谢明昭便知道她又恢复了,急忙拽着沈慕站了起来。
“昨天吓到你们了,”谢今华看了眼,这里也没有石桌什么的,难怪他们就坐在地上。
“你没事儿就好,只是昨天……”沈慕微微摇头,担忧地看向她。
“就是恢复了些记忆,大概我以前的脾气不太好,”说到脾气,谢今华也挺惊奇这事儿的,看昨晚的梦,长晏不要太乖,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呢,还是说,连那都是她装的?她又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不太可能,她还是能感受到原主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的。
他们到主屋时,所有人都在了,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两位师姐陪了她一晚上,敏嘉已经缓过来了,看见她来便露出了笑容,“昨日多谢你出手相助了。”
“没吓到你就好,”谢今华摇了摇头,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长老,我们是现在就要走吗?”谢今华匆忙去给洛水上了炷香,这才看向黎谨初。
“对,何庆丰的事我得回去说明。”黎谨初点头。
谢今华看了眼旁边的洛水的牌位,纠结了下道,“我不回去了。”
“为何?”谢明昭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答应了洛河前辈要去南方安葬他,而且我昨日收到了宣城故人来信,我就顺便去看看,不出一个月就回来。”
她犹豫了瞬间,顶着谢明昭的视线摇了摇头,她不能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的。
“阿姐,那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谢明昭也没反对,就是换了个思路。
“听闻宣城已被魔气包围。”黎谨初适时开口。
她知道他们是替她着想,她纠结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和裴容一起就好,我能保护好自已。”
其实她也没想清楚为什么要带裴容,但她潜意识就这么说了。
“我可以。”
她看向还想说什么的谢明昭,认真而坚定。
这话一出,没人能反驳什么了,若是昨日之前,他们肯定会觉得她在说大话,可她昨日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要高于在场的许多人了,更何况,她还会去除魔气。
同他们告别之后,谢今华和裴容决定先去璇玑涯,看地图,它在宣城北边些。
到璇玑涯的路不算近,走过去得十天左右,若是飞行便只要两三天,所幸有了昨天的记忆,她终于摸到了点原主修炼的窍门,带人飞行都不成问题。
但原主毕竟没有灵力,她也不知道体内的力量从何而来,所以她还是很谨慎,只在白天赶路,夜色深沉就停下来休息几个时辰,天亮启程。
她们到璇玑涯时已经是第五日的傍晚了,璇玑涯的天空也已披上了一层红霞,像是山峰的红头纱。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她的嘴角忍不住扬起,她这是被羡逸影响了。
依洛河的要求,她带着裴容迅速爬到了最高的山峰之上。
山顶有棵大树,枝叶繁茂,树下是两块木牌,受大树庇护,又有一层淡淡的灵力护着,木牌还没被摧残的太严重,但也是披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裴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帕子来,仔细擦去木牌上的灰尘,只简单的四个字:洛河之墓。
他竟早早准备好了一切,这木牌看着有些年头了,只能是他百年前赴约前留下的了。
“洛水前辈?”裴容此时也擦干净了旁边的木牌,这木牌详细些,从姓名到生卒年,甚至还有一行小字写明生平,木牌上的字迹已快被磨平,不知是时间的作用,还是其他。
“我去采些花来吧,”看着光秃秃的木牌,裴容总觉得太孤单了些。
谢今华只点了点头,从香囊中取出那件灰色长袍和双鱼佩,放在木牌之前,然后借着随手找的石块挖了个小土坑,将两者小心葬下。
裴容找了许多种颜色的花,簇拥着放在木牌前,谢今华犹豫了下,从裴容手上接过霜降,沿着原来的痕迹把木牌上的字刻深了些,裴容也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手上蕴起一团灵力,又给木牌加了层保护。
虽然知道这些终将会被时间抹去存在的痕迹,但她们还是希望能让它停留的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