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璇玑涯到宣城就只要一日行程了。
“奇怪,刚刚在天上看宣城分明是灯火通明,怎么下来就不见一丝光亮了?”裴容看向宣城的方向,努力打量,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从这里看宣城的方向,一片漆黑,丝毫不像是有人迹的地方。
谢今华也在打量那边,见她看向自已,笑着摊了摊手,“许是走错路了吧。”
“啊?”裴容茫然,看见谢今华嘴里的笑意便知道她是在逗她了。
她们方才是看准了才降落的,自然不会走错,只能是下面有问题了,谢今华伸出手去抓了一把,再回来,指尖就缠绕了些黑气,那些黑气游动着游动着就消失不见了,裴容还当是飘走了,可谢今华清晰地感受到它们钻入了自已体内,她并没有半点异样感受,甚至体内力量因此活跃了起来,想要吸纳更多魔气,这大概就是观潮说的她对魔气的特殊之处。
这魔气对她确实无害,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从中找到路。
“这玩意儿不会就是黎长老说的魔气吧?”裴容小心躲开飘向她的黑气。
谢今华悄悄往前走了两步,半个身子隐匿到黑气之中,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吸纳魔气,其实她到现在都没搞懂她到底是什么,从长晏的记忆来看,原主曾经是魔,可她现在身上确实没有魔族的特征,也确实躲过了灵犀河的探察,但她却又能吸收魔气,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裴容知道她能去除魔气,想当然地就以为她也不怕魔气,所以对于她的动作,她也没怎么在意,瞥了眼就看向四周,“这东西是在阻止我们进去吗?我好像没找到路。”
随着体内魔气越来越多,谢今华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就有了些信息,她摇头,“这儿的魔气像屏障一样,不会主动伤害人,宣城被它围在里面,隐去了踪迹。”
“这……怎么听着像是在保护宣城?”裴容思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魔气然后迅速缩回,竟真的没什么感觉。
“确实是保护,它将西南禁地来的魔气隔绝了,”谢今华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我们怎么进去啊?”裴容看了看眼前的一片漆黑,又问了遍这个问题。
这个她没有记起来,但她的直觉应该是左前方,犹豫了下,她大着步子向左前方走去。
裴容忙跟了上去,才走了十几步,就像是起了大雾般,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空气中也透露出一种压抑烦躁的感觉,如她所说,这东西正是魔气。
随着逐渐深入,空气中的压抑感也越来越浓烈,裴容心中燥热,像是被火烤着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定了定心神,加快脚步跟到了她身旁。
谢今华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是凭着直觉在雾气中穿梭,却没想真被她们走了出来,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她所谓的直觉,大概也只是原主的记忆在无意识中发挥作用了。
宣城城门紧闭,城楼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麻烦……”
她刚刚开口,楼上人影消失,楼下城门大开,先前被城门阻隔的叫卖声与各种香气跟着涌出,裴容这才见到了先前在空中见到的景象,城内灯火通明,人潮如织,看上去十分热闹。
进了城还没走多久,一个看上去只八九岁的小姑娘突然跑了过来,看样子是奔着她们来的。
小姑娘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咯咯笑个不停,“佑宁想死你了。”
谢今华有些不习惯她的热情,僵硬地低头看向她,“你见过我?”
卫佑宁睁大了双眼,有些委屈,“姐姐不记得我了?”
“今华她失忆了,不是有意忘了你的,”看着谢今华手足无措的样子,裴容赶忙替她解释。
佑宁瞬间乖巧了,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严肃,她小心牵住谢今华的手,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谢今华疑惑地看向她,片刻之后,佑宁仰起头,神色轻松了许多,“姐姐很快就会恢复记忆的,我先带你去见师父吧,对了,我叫卫佑宁。”
早就听说宣城人能知天命,却不想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会,裴容惊奇地看着佑宁。
“你师父是卫空予吗?”听到这个名字,谢今华忙追问。
“对,”佑宁得意地点了点头,“我师父可厉害了,说不准见面就能帮姐姐恢复记忆。”
“姐姐,今天是宣城的迎神节,过两天还有拜神送神的仪式,比今天还热闹,我到时候再带你来看。”
佑宁带着她们穿梭在人群中,边走边给她们讲解,直到了繁华尽头,再往前,街巷两旁的商贩慢慢减少,巷口也骤然暗了下来。
这条小街两旁的房屋似乎要高一些,檐角飞缠,恰好遮住了周围的光亮,小巷中只有点点亮光,依稀可见里面依次坐了十几个人,这些人皆是黑袍遮面,面前只一方小小的木桌,看上去极为神秘。
佑宁神秘兮兮地解释道,“这里是降神街,今天是迎神节,是算命最灵的一天,你们要不要去试试。”
裴容探头看向那黑暗中的人影,对里面的阵仗颇为好奇。
谢今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窥知天命这块,应该没人能比得过你师父吧?”
梦中的卫空予年少时便已那般天赋,现在估计只会更厉害。
佑宁眼里亮晶晶的,颇为自豪,“自然,师父是最厉害!”
听她们这么一说,裴容也就对这儿没了兴趣。
出了这街,视野复又开阔起来,前面是临河小街,河中央有一巨大的亭子,里面似乎是戏台子,台下围了不少人,台上五六个打扮怪异的人在跳一种陌生的舞。
谢今华远远打量了一下,没太看懂。
赶了那么久的路,裴容也有些倦了,只看了那边几眼。
过了降神街没多远就是城主府了。
外面有个值守弟子,但看见是佑宁领着人来的,连问都没多问一句就直接让她们进去了。
“师父!”出了回廊,佑宁突然雀跃,小跑着奔向主屋前花树下的黑衣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卫空予没怎么变,依旧是简单的黑衣玄冠,面上冷冰冰的,稚气褪去,眉目间多了几分悲悯和忧愁,看上去更苦闷了。
“你终于来了。”
“好久不见。”
两人同时开口,卫空予笑起来比梦里自然些了,只是这话……他邀请了她很多次吗?可她在香囊里并未看见。
“你……”卫空予眼里有震惊,他只扫了她一眼便有了定论,“你失忆了。”
很肯定的语气。
就一句话的工夫,他这是算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谢今华愣了一会儿才直直点头,“你怎么知道?”
卫空予无奈一笑,“很明显。”
谢今华咂摸了一下他这个笑,终于回过味来,原主什么性格她又不是没见过,和她现在确实算是天差地别了,卫空予同原主年少相识,看出来了也正常。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主屋外靠门的角落处种了棵杏树,杏花开的正灿烂,谢今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卫空予指尖掠过杏花,眼里是她现在看不懂的莫名情绪,“杏花为礼,谢君远来。这么多年,只知道你喜欢这个。”
这是指不世谷的事吗?长晏眼睛恢复时看到的杏花确实绚烂,也难怪她会偏爱杏花。
“本来是想托你查看一下城内的魔气,如今你失忆了,也算是白跑一趟了。”
卫空予亲自给她们倒的茶水,佑宁已经被他打发出去了。
“我来是有些事儿想问你,”她看了眼旁边的裴容,裴容会意,“我去找点儿吃的,有些饿了。”
等裴容走了,她开门见山说,“羡逸是死了吗?我是魔族吗?”
不知是不是原主的影响,当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她心口莫名沉闷,仿佛要窒息了一样。
咔嚓。
卫空予手中的茶壶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怔愣了好几秒,低声呢喃,“怎么偏偏会记住这个。”
这话古怪,谢今华直勾勾盯着他,希望得到个答案。
他抬眼仔细看向她,她神色正常,脸上只有疑惑,大抵是记住的不多,他斟酌了下答,“你确是魔族,也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哦,”谢今华下意识揉了揉手腕,羡逸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就那么没了呢,原主当时该多伤心啊,这般想着,她心头阴云骤生,漫长绵延的压抑沉闷,以至于开口都是低沉的,“那我……他……”
她咽了咽口水,一瞬间忘记了自已想要问什么。
卫空予眼中的忧愁更甚,只想着尽快转移话题,“你是魔族,但不是一般的魔族,除非你愿意,否则便是万合宗掌门来了也不会发现你体内的力量是魔气,所以你可以顺着感觉运用体内的力量。”
他一下说到了点子上,这也是她来之前最关心的问题,“可我现在能用的只有零星一点。”
卫空予看向远方,“你会恢复记忆的,应该快了。”
“真的吗?”谢今华是相信的,这些天她频繁做梦,估计就是在恢复记忆了,只是她依旧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算出来的吗?”
卫空予摇头,“猜的。你是自已封闭了灵识心脉,等你想开了,自然就恢复记忆了。”
几句话的工夫,他也改变了想法:“你既然能进入到宣城,就证明外面的魔气奈何不了你,那可能我这里还是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谢今华疑惑。
“我想请你帮我救个人,宣城的恩人。”
卫空予极为认真,不等她追问就详细解释,“大概是二十年前,魔族欲强占宣城,一招调虎离山引得宣城失守,是聂溪前辈独自出城迎战,强行突破筑基期拖延了一个时辰,等到蘅城的支援;而今她却魔气缠身,加之城外魔气影响,我担心魔族又有动作,还请你去帮她看看。”
卫空予眉间沟壑俞深,兹州已沦为魔城,他不知道位于它东边的宣城还能撑多久,若是这次她看了情况不好,便只能组织宣城百姓弃城了。
这事儿确实非同小可,宣城外的阵仗她是亲眼看见的,事关重大,她就是不行也得去试试了,“好,现在去吗?”
分明说是事态紧急,卫空予却又摇了头,“得等到五天后,迎神节结束。”
“聂溪的夫家王家闭门谢客,非得等到五天后,”卫空予说起来也觉得荒唐,但王远行执意如此,他也无法。
时间本来也不早了,同卫空予确定好时间,谢今华就也去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三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卫空予总像是在躲着她一样,连带着佑宁也不见了,便是偶尔碰见,他也是不自然地打了招呼就走。
等到了傍晚,佑宁稀奇地出现了,小姑娘神色郁闷,“终于完成课业了,还好姐姐没走。”
谢今华把自已的感受同佑宁说了说,她撇了撇嘴,“师父不爱与人打交道,平日里除了公务需要,连院门都不出,整日闷在屋子里推演天命。”
说到这里,佑宁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踮脚凑到她耳边,“听照顾师父的雪姨说,师父大概是困在了一个早年算错的卦命里。”
卫空予性子古板单纯,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通。
她抱起艰难踮着脚的佑宁,“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啊?”
佑宁似乎极为信任她,那必然是知道一些她的过去的。
佑宁乐滋滋地抬起头,“我是被姐姐送到宣城的啊,听雪姨说,我那会儿才四岁多。”
她其实没有说完,在那之后她还见过谢今华的。
那是她到宣城的两年后,谢今华带着一身伤又来了宣城,她被安排去照顾她,但两人其实没有太多交集,她总是见不到她的人影,好不容易见面的几次她都是满身血迹,她便也不敢凑上前去了。
她就这样照顾了她近一年,一年内两人几乎没说过话,直到分别前的半个月,她才像是换了个人般,突然鲜活起来,像现在这样。
但卫空予嘱咐过她,不要和谢今华说那两年的情况,所以这些话她只能烂在肚子里。
“我?”谢今华茫然,毫无印象。
佑宁点点头,语气有些失落,“我不用推演就能见命途知天命,算是有些天赋,所以也引得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前来,爹娘和族人都是因此丧命,是姐姐和那个哥哥路过救了我。”
那个哥哥?这个人必然是指羡逸了。
“你并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所以你也无需为此自责。”谢今华揉了揉她的头,怎会没发现她话语里深深的愧疚。
“好,”佑宁点点头,从她腿上跳了下去,忽的漾起笑容,“今天是送神仪式,姐姐要不要去街上看看。”
这个佑宁见面时就和她提过,左右现在无事,她点头,“好,我们去找裴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