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菱圃的事这么闹了一通,时间已过去了大半。
沈玉丛走到妆台前,取了一面葵花镜,对着铜镜前后照看了一番自已的发髻妥帖与否。
因今日回门,她妆扮的十分隆重,髻发正中是赤金打造的花丝嵌宝灵丝正凤,两边凤簪衔着的珍珠流苏在她鬓边光华摇曳,珠光宝气的,恍若神妃仙子一般。
她对镜又点了一遍嫣红的口脂,而后道:“不必等王爷了,咱们自走罢。”
谁料她才出院门,便见解语赔着笑脸向她走来,“王妃留步,王爷不一会便可从宫中回来。昨日傍晚陛下崴了脚,脚踝肿的馒头似的。圣母皇太后年轻不经事,吓坏了,因此传召王爷进宫主持大局,王妃不如再稍候片刻,等着王爷陪您一道回门。”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沈玉丛愈加不悦。
果然如此。
她想要不生气,可是做不到,“再耗下去,便误了点了。既是陛下龙体有恙,王爷必定走不开,我这都是小事,不值王爷挂心的。”
她说罢,不等解语再有他言,冷着脸从她身前走过。
蘅篱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小姐,要不咱们就再等等?”
沈玉丛气愤,“横竖在这京城,我的脸早已经丢尽了,还怕什么呢?”
她的脸面在当时唐家上门来退亲的时候就没了,虽则第二日萧觐堂即来提亲,但她的面子也没挽回多少,难听的话也收获了一大箩筐。
坊间都传是她勾搭了萧觐堂,逼着唐家退的婚。呵!她何德何能呀?
她若是有那本事,何故至此?这才成婚两日,萧觐堂便夜不归宿了,连回门都不露面。
摄政王府的华盖马车在街道上辚辚而行,沈玉丛端坐其间不发一言。
外头人来人去吵吵嚷嚷的,她却仿佛被剥离开了,这十丈红尘莫名其妙的,容不下她。
马车行至街口,刚转了弯,便忽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玉丛不耐地问。
蘅篱撩了帘子,探出身去问车夫,“前头怎么了?”
车夫拿着马鞭指向前方,“那不是有个人在拦路。”
蘅篱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果见有个身着灰布短打的年轻小厮在马车前冲撞吵嚷,被侍卫拦下了。
“玉丛!”
正不耐烦的沈玉丛听见这个声音唬了一跳,立即去车窗前,掀开车窗帘一看。
站在马车外的唐清典虽灰头土脸的,但仍旧依稀可见少年清朗的轮廓。
他扒着车窗,咧了一个苦笑,“你如今是王妃了,我该恭喜你。”
沈玉丛原还有几分欣喜,可听他如此说话,泪珠不禁滚滚而下,“你这么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你家无缘无故退婚,我有何处对你不起?现如今反倒是来问起我的罪了?”
唐清典急忙解释,“你别哭,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我今日来便是想同你说清楚,整件事我都不知情。”
他哽咽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五哥出事,接着我父亲以我舅父病重为由,命我随母亲回乡去探望,一去便是两个月,等我前几日回来,猝然得知你已成婚,我悲难自抑!母亲叫我认命,父亲将我关在家中囚禁起来,我今日是打昏了看管我的家仆,换了他的衣裳才溜出来的……”
他话未讲完,王府的侍卫便来将他驱赶走了。他没再喊她,只在被侍卫叉走的时候又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中满是不舍、不甘与愤恨。
蘅篱见状坐到她身边来,“小姐,前头闹事那个仿佛是兰坡。”
兰坡是唐清典的贴身小厮,此时被侍卫们拳脚相加,已经瘫软在地起不来了。
蘩庵抽出手帕,给她压了压流个不住的泪水,“小姐,妆花了。”
沈玉丛急忙拿过帕子,蘸了蘸眼角,仰头想要止住泪水,带着哭腔劝自已,“不能哭,不能哭。”
侍卫头领过来在车外向她汇报情况,她稳了稳心神,“放过他。走,别误了时辰。”
她讯速补了个妆,可是心潮却再难平静。
孰料马车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挑眉,“又怎么了?”
下一刹车帘被掀开,竟是萧觐堂上来了。
沈玉丛错愕,见蘅篱与蘩庵齐齐朝他行礼,这才反应过来,忙也要蹲身,却被萧觐堂扶住了小臂,“坐。”
蘅篱跟蘩庵识趣地下了马车,留他两人独处。
沈玉丛坐偏了一些,将主位空出来给他。
萧觐堂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哭过了?”
她眼角微红,轻轻点头。
他一手捧起她的脸颊,长有薄茧的拇指在其上摩挲,“抱歉,本王来迟了,下回不叫你哭了。”
沈玉丛低垂眼睫,她不信他对方才的事一点影儿也不知,他是在试探她是否会对他有所隐瞒么?
她反握住他放在膝头的那一只手,“王爷,方才……”
她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来。
“方才如何?”
沈玉丛勉强一笑,“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萧觐堂也不再追问,方才的一幕他都瞧见了。
就在对街,当时盛屹见唐清典现身,吓得立时跪下向他请罪。他一脚踹到盛屹心窝子,“这便是你办的好差事?”
马车里安静下来,他不言语,沈玉丛便也沉默着。
一路到了沈府,她父亲沈刊,母亲谢敛静,哥哥沈玉陵,弟弟沈玉涯均在门口相候。
她见了父母兄弟,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沈刊与谢敛静带着两个儿子迎下阶来,向萧觐堂与沈玉丛行礼。
萧觐堂虚扶一把,“岳父岳母请起,无需多礼。”
“娘……”沈玉丛委屈巴巴地抱住谢敛静。
谢敛静见她哭泣,心中疼惜,但又怕萧觐堂怪罪,于是赶忙劝解,“好孩子,别难过,今日可是个好日子。”
沈刊也说道:“是啊,王爷,请进去饮茶罢。”
进去后,萧觐堂自有沈刊携二子招待,沈玉丛便随谢敛静去了后院。
甫一进屋,沈玉丛便着急地拉住谢敛静的手坐到一处,“娘,女儿回来的路上瞧见清典哥哥了。”
谢敛静一惊,“他同你讲话了?”
沈玉丛点头,“当时王爷不在,他拦了我的车驾,说退婚的事他全然不知。女儿听他的意思,是退婚前一日,他父亲将他支开,打发他回他母亲的家乡去了,且他……”
“别说了,”谢敛静捂住她的嘴,“玉丛,你现如今已是摄政王妃,唐清典如何,与咱们无关。答应娘,往后若再有此种情形,你不要见他。”
沈玉丛低下头,“娘,女儿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唐家要跟咱们退婚?难不成真是外头传的,是摄政王从中作梗?”
“你说什么呢?”谢敛静神色严肃起来,“不要再存这种心思,你跟摄政王好好相处,将唐清典忘了罢。你们有缘无分,这也是上天注定的事。”
沈玉丛无声地哭着,谢敛静替她擦擦眼泪,而后岔开话头,“王爷待你如何?”
“还好。”
谢敛静长长叹气,“王爷风流,圣母皇太后势头正盛,你要避其风头,不该过问的事不要过问。趁着王爷待你好,你要想着抓住王爷的心。”
沈玉丛这会心思不在这上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只胡乱答应着应付谢敛静,“好,女儿知道了。”
谢敛静瞧着女儿这副模样犯愁,她也知跟摄政王结亲不算得好事,但当时唐家退婚,摄政王翌日便前来求聘,解了他们沈家的困窘,她当时是真的感谢极了。
可后来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只怕她的玉丛过了门,日子也不好过。
摄政王着急上门求亲,会不会是因为与圣母皇太后的私情被越传越不像话有关,因此才想着借成婚来遮掩一二,堵一堵悠悠众口呢。
思及此,她接着语重心长的嘱咐女儿,“娘也不是要你去同圣母皇太后争,只是你得想法子让自已在摄政王心中多少有些分量,至少将来可供自保。”
沈玉丛默不作声,想起昨日入宫蒋聆心的挤兑,以及赤裸裸的挑衅,萧觐堂都是站在蒋聆心那一头的。
还有夜里萧觐堂入宫,一晚上不曾归来,这才是他们新婚第二夜呀,而她只能当作什么都不在乎。
晌午摆饭,沈玉丛坐在萧觐堂身边,听萧觐堂与她父亲谈论诗词。
沈玉丛不意他一个武将,在这上头亦可以侃侃而谈。
她留意听着,并不插言,觉得面前的胭脂鹅脯好吃,便多吃了两块。
到最后,众人你一筷我一箸的,恰好这十分合沈玉丛口味的鹅脯就只余了一块。
虽是在自已家里,但她打小谨从父母教诲,盘子里仅剩的菜品是绝不会去搛的。
就在她觉得吃好了,正欲放下筷箸之时,却见萧觐堂竟然动筷子搛起了最后一块鹅脯,而后旁若无人地将其放在了沈玉丛碗中。
接着他将手中筷箸搁下,又举杯敬沈刊,“岳父博学洽闻,理思周密,真乃当代鸿儒也。”
沈玉丛定定瞧着碗中那一块鹅脯心生诧异,又不禁有些羞臊,只觉席间她父母兄弟的几双眼睛齐刷刷盯向了她。
她如坐针毡,那块原本十分可口的鹅脯此时却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在她踌躇间,萧觐堂偏头问她,“怎么不吃?吃饱了?”
她回之一笑,搛起鹅脯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真好吃。
待散了席,沈刊原本想说让沈玉丛陪着萧觐堂回屋歇息,外头丫鬟却突地进来禀告,说二老爷家的三小姐来了。
正说着,便听见沈玉央清脆的说笑声渐近,“今日是二姐姐领着二姐夫回门,玉央必须得来恭贺。”
她今日显是加意打扮过的,朱唇粉面,楚楚可人。
进来之后一点儿也不怯场,盈盈下拜,“玉央给姐夫姐姐问安,愿姐夫姐姐鸳鸯比翼,琴瑟和鸣。”
说罢又拜沈刊谢敛静夫妇,“伯父伯母,真乃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红光满面的,想必不日还有喜事发生呢。”
最后也没落了沈玉陵与沈玉涯,“堂兄堂弟”的热络的不行。
其实沈玉丛跟这位叔父家的堂妹一向是性子不合,因此二人之间过从甚疏,不料她会此时上门拜访。
但为了维持面上的和气,她还是微笑向她说道:“玉央妹妹着实来得不巧,我们刚用过饭。妹妹不早些遣人来告知一声,我们也好虚位以待。”
“二姐姐不必客气,玉央只是想借着二姐姐回门来问候一声,免得二姐姐住在摄政王府里了,玉央进不去。”
她口中不称王妃,不知是想表示亲近还是旁的什么,说话间竟还有意无意地瞟向萧觐堂。
“玉央这是说哪里话?”
谢敛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咱们是一家子,岂有不让你进门的道理?你吃过饭没有?没有的话伯母让人再给你摆一桌?哎,你娘怎么没来?下回你过来把你娘也领上,现今你二姐姐嫁人了,伯母在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跟你娘可要经常过来,咱们凑一桌子打打牌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