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霞光染染,正是斜阳欲坠未坠之时。细细的凉风将霞色吹进来,一室旖旎之影。
莲叶陶熏炉里燃着月麟香,侵入心脾的轻甜香气,闻之使人迷醉。
许皎慵懒地倚在铺陈着柔毫褥的贵妃榻上,她左手掌心包扎着,放在腹部。右手上拿了一柄纨扇轻轻扇动。
额角处也有明显的青黑淤伤,她半阖着眼眸,长而密的睫毛覆在白皙的下眼睑上。一管琼鼻下是张不点而朱的桃花唇,身上薄纱遮体,身材修长匀称。
只是双腿的膝盖处都有受伤,裹了绷带。这些伤,均是那日马车失控所导致的一些擦伤撞伤。
她的榻边,有一张殷红的矮几,上置盛满了清水的瓷瓶,里头斜斜插了几枝栀子,芳香扑鼻。
一室寂静,紫荆一进来便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不过许皎仍是察觉了。
“如何?”她掀开眼皮,轻启朱唇。
紫荆低眉说道:“奴婢将帖子送去大都督府,见到了大都督,大都督答应今晚会前来赴会。”
许皎闻言忍着膝上的痛坐了起来,但面上却并无喜色,她微愣片刻,淡淡吩咐,“沐浴更衣。”
芙蕖听见,便下楼去要仆妇担热水上来。很快便预备好了。
紫荆与木樨便上前搀扶她,去屏风后擦洗身子。
擦洗好后便开始着衣梳妆。
木樨为她挽了朝天髻,上头疏疏点缀了几支绿宝石镶金的钗簪,正中是一朵重瓣的妃色绒花牡丹。在于面上略施脂粉,便已是倾城之色。
她身上换了朵花暗纹的米色大袖衫,朱红瑞花纹锦下裙,苍绿的披帛松松搭在臂弯,显得既得体又不会过于庄重。
“芙蕖,你去厨下盯一眼,今晚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芙蕖应着去了。
许皎就着紫荆的手起身,因膝上疼痛,她咬着牙慢慢走, 走过琴桌时,她略弯下腰,拨动琴桌上放置的焦尾琴,弦上随之传来泠泠乐响。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紫荆:“王爷那边,有什么话没有?”
紫荆摇摇头,“没有,想必是谨慎起见……”说完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今日极早时王爷遣人送了份膏药来,说疗伤去痕是极好的。”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药膏在哪里?快取来。”
“今日事多,奴婢一时忘了。当时就收在妆匣里的,奴婢这便去取来。”
紫荆说着,去妆匣里取出一枚粉色的圆形瓷盒双手递给许皎,“姑娘,这便是了。”
许皎接过来掀开盖子,药膏膏体虽是乌黑的,但扑鼻一阵桃花香。
她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而后将盖子盖好,交给紫荆,“先收着,今晚上用来试一试。”
亥初,郭九思准时赴约。
他是行伍出身,白手起家坐到今日的位置,那都是一刀一剑手刃敌人,用敌人的森森白骨积出来的。
他也不过三十七八的年纪,面貌刚毅,一双大刀眉底下双眼目光如炬。他原是络腮胡子,但他不爱蓄须,因此剃的十分干净,显得他比实际岁数年轻些许。
他的身上只着了石青色圆领袍便服,但周身的肃杀之气是掩不住的。
他生平极少涉足瑶台这种风月场所,更何况他曾经也听说许皎是摄政王萧觐堂的人,因此更不想与她有什么瓜葛。
但禁不住她再三再四言辞恳切的邀请,终究还是来了。
许皎有时见客,会上前头主楼的五楼。但她自已在瑶台是有独立的小楼的。
她亲自在楼下迎接郭九思,远远看着高大英武的他破夜色而来,在荧荧灯火中离她愈来愈近。
“大都督。”许皎面上适时地绽出笑容来,“飞琼膝上有伤,恕不能行礼,大都督莫怪。”
郭九思双手负在身后,凝眸看着她,饶是他身经百战,阅人无数,可在许皎微笑的那一刻,他失神了一瞬,算是明白为何文人墨客总爱将美人喻花了。
看来,他亦不能免俗。
他微微颔首,“姑娘不必多礼。”
许皎请他先进,紫荆引他去酒席上坐,木樨与芙蕖扶着许皎走在他后头。
许皎坐下时,又牵动了膝上的伤口,不免吸气蹙眉。
郭九思见状,问道:“姑娘伤势严重否?”
他音色浑厚有力,便是不见他人光听声音,也知他必是稳重威严之人。
许皎小心回答,道:“多谢大都督垂询,只是些许擦伤,不日即可痊愈。当日幸得大都督出手相救,否则飞琼恐怕命丧当场。”
郭九思摆摆手,“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对大都督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于飞琼却是救命之恩。今日飞琼设宴酬谢,蒙大都督拨冗莅临,飞琼先敬大都督一杯。”
郭九思端起酒杯,与她相碰。
饮完这一杯后,紫荆再要为他续酒时,郭九思却抬手虚虚放在酒杯上方,“一杯敬酒也便够了,姑娘有伤在身,还是少饮为妙。”
许皎第二杯原已拿在手上,听他如此说,便即放下,“飞琼听大都督的,不喝了。但请大都督尽兴一饮。听闻大都督最好烈酒,飞琼于是用这上好的白虎酒招待大都督,不知大都督可否喝的惯?若是不合意,大都督尽可点出酒名来,飞琼遣婢子去取。”
“此酒很好,不必更换。”
郭九思用词吝惜,不露喜怒,但许皎也有耐心。她这许多年替萧觐堂经营瑶台,迎来送往,对待正人君子有对待正人君子的方法,她心中自有一本谱。
许皎便也不多话,除却为他介绍菜色,别无多言。
“飞琼不知大都督口味,因此各系菜肴都让厨子做了一两种。”
“有心了。”
“大都督客气,这原就是飞琼该做的。”
她既不谄媚,又不冷淡,一切都是基于他救了她,她要答谢而已,全无一点风尘女子做派,倒似是幼承庭训,严尊阃范的名门闺秀,不免令郭九思刮目相看。
他道:“难怪姑娘能得摄政王青眼。”
许皎轻轻放下筷箸,璀璨的眸光望向他,似是解释似是辩白,“摄政王喜管弦,每回来都要听一个时辰的曲子。如今摄政王新迎了王妃过门,不常来了。”
说到此处,她面上似乎便笼了一层愁雾,“从前那些无赖的纨绔碍着摄政王,不敢在飞琼面前轻薄无行,如今外头都在传飞琼失宠于摄政王,没有靠山了,昨日靖边侯世子还来闹了好大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