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荣国府已是明眼人皆能望穿的凋零之象。
后继之木,难寻青翠,血脉之继,近乎干涸。
待至贾母太夫人仙逝之日,荣国府那仅存的一抹门楣之光,一缕香火之情,亦必将随风而散,化为乌有。
彼时,真真是呼天不应,唤地不灵,陷入无尽的绝望深渊。
反观那贾渊,正值青春韶华,二十之龄,已身为列侯,且深得圣心,恩宠有加。
即便途中偶有坎坷,风云变幻,至不惑之年,国公之爵,亦是囊中之物。
到时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非虚妄之词,实为可期之景。
如此,怎不令荣国府上下心惊胆战,日夜难安,食不知味,寝不成眠?
相较于荣国府的惶恐,那皇宫深处犒英殿内,却是灯火璀璨,辉煌如昼。
太庙献俘之礼既毕,武盛帝胸中块垒尽消,恍若春风拂面。
三年间与朝臣关于御匈之策的纷纭争辩,至此终得圆满落幕,恰似锦绣华章,完美收卷!
自此日起,武盛帝身负赫赫战功,稳坐大璟九五之尊,其位如山,其威如海,凭此洗雪百年国耻之大捷,权威赫赫,无人可撼!
故而,犒英殿内,武盛帝特设盛宴,以庆镇北军凯旋之喜,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帝屡举杯,直至尽兴方散,夜色已深沉如墨。
及至出殿之时,月挂中天,贾渊正欲跨鞍上马,忽闻身后传来应国公沉稳之声,宛如古钟悠扬:
“贾渊,且慢行几步。”
贾渊闻言,脚步一顿,旋即转身,施以一礼,语态温文尔雅:
“见过大帅。”
应国公见状,轻轻摆手,面上浮现一抹淡然笑意,言道:
“无须多礼,老夫此番回朝,已解甲归田,镇北军元帅之职,兵符帅印,皆已交割清楚。”
“大帅之称,休要再提。”
“在老夫心中,你与老夫之子侄无异,老夫料想,相较你父,或有些许年岁之差,便斗胆僭越,你且唤我一声伯父吧。”
贾渊听此,心中并无半分芥蒂,观应国公发须皆白,年岁约莫六旬上下。
古人婚嫁尚早,实话言之,若以年岁论之,应国公与贾渊之间,实已相隔两代人矣。
故而,这一声伯父,唤得坦然自若,毫不生硬。
“伯父!”
应国公面上顿时绽放出和煦笑容,言道:
“如此甚好,来,随老夫回府,明日老夫便为你引见你家伯父及诸位兄长。”
贾渊闻言,略作思量,遂道:
“伯父,此夜已深,侄儿恐不便前去打扰。”
应国公闻言,淡然一笑,道:
“陛下虽已赐你府邸,然你莫非以为即刻便能入住?”
“宫中尚需时日为你置办奴仆丫鬟,清扫宅院,不消十日半月,何以安居侯府?”
“你就莫要客气了,这些时日,且在老夫府中安心住下吧。”
“再者言之,你今朝被陛下钦点为执金吾大将军,总领南北二衙,此二衙门非同小可,内里纠葛繁复,勋贵宗室、皇亲国戚,盘根错节。”
“倘若这几日你独居外宅,定难逃纷扰,片刻难安。”
“你且自思,是随老夫归府,还是独宿馆驿,自寻清静?”
贾渊略作沉吟,随即躬身行礼,言道:
“多谢伯父指点迷津,既如此,侄儿便厚颜叨扰伯父府上了。”
应国公闻言,爽朗大笑,豪迈之气尽显:
“想当年,你随老夫征战沙场,马背之上,何曾有过半点拘谨?如今你身居高位,怎地反倒不如往昔那般洒脱不羁了?”
“来,随老夫一同归府。”
应国公话音未落,已翻身跃上马背,策马扬鞭,贾渊紧随其后。
马蹄声起,尘土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应国公府邸而去。
至府前,应国公府大管家早已恭候多时,别院也已整饬一新,专候贾渊入住。
不仅如此,贾渊的亲兵亦被妥善安置。
一番忙碌,直至凌晨时分,方得片刻宁静。
贾渊稍事洗漱,便觉身心舒畅,沉入梦乡。
离京三载,他历经沙场,爬冰卧雪,加之往事重重,几曾安寝?
今夜,终得一夜好眠。
应国公卧房灯火通明,他与夫人徐氏正对坐而谈。
望着那历经沧桑、风霜满面的应国公,徐氏不禁轻叹一声,语中满是感慨:
“哎,真真是岁月匆匆,不待人老,转眼间,老爷已至花甲之年。”
“此番漠北征战,我在家中心绪难安,日夜牵挂,所幸老爷终得凯旋,安然归来。”
应国公闻言,目光温柔地望向与自已携手共度大半生的徐氏,面上绽放出和煦的笑容:
“连蓉遥都已至谈婚论嫁之龄,你我又岂能不老?这些年,我征战在外,家中诸事皆由夫人操劳,辛苦你了。”
“此番漠北之战,幸得功成,我也得以解甲归田,不负陛下厚望。”
“从今往后,我便安心留在家中,再不让夫人为我担惊受怕,共度这宁静岁月。”
徐氏轻轻颔首,温婉言道:
“老爷一生戎马,能安然至此岁数,实属难得。”
“我心中已是万分满足!且说那蓉遥之事,我曾于信中略提一二,老爷心中可有计较?”
闻此,应国公不禁微微蹙眉,沉声问道:
“皇后娘娘有意将蓉遥许配于她胞弟?此事夫人从何得知?”
徐氏轻叹一声,道:
“乃文修君与汝阳王妃闲谈间偶得提及,听其言辞,似非戏言。”
应国公略作思索,方缓缓问道:
“夫人对此事,心中所持何见?”
徐氏面露懊恼之色,愤愤而言:
“我能有何见解?那沈从兴,不过是个鳏夫罢了,徒有国舅之名,既无文治之才,亦无武功之绩,家中更有那恃宠而骄的小妾。”
“连同她一家子,皆依附沈家,耀武扬威,岂有半分可取之处?”
“蓉遥若是嫁入此等门户,岂不是跳入火坑一般?”
“可我又恐因此得罪了皇后娘娘,唉,此事真是左右为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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