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客人安置好后,母子二人慢慢走在小径上,“母亲,其实常儿去住两天,过个年,也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没听出来你那舅哥,话里话外都是向家对泉芙多疼,也会对如常多好?常儿这一去,可就回不来啦。”
“可她始终姓贺,京城出去的,都看着呢,向家也只是想看看外孙,”他步子越来越慢,“是我对不起芙儿,对不住向家。”
他没忘,那年提亲他说的话,许的诺。
可芙儿还是死了。
“我儿没有对不起谁!你娶她三年,处处呵护小心,谁都说不得,”老太太急得回身瞪着贺秧,“要我说,但凡你当初少护着她点,也不至于她如此脆弱,更不会让那些怨妇妒忌造谣!”
贺秧低眉垂首,“母亲说的是。”
姜老太师家的女儿终于嫁了过来,那年如常五岁了,穿着喜庆的衣裳,乖巧的喊她“母亲”。
婚事略提前,但也准备了不少时日了,一切齐全。
贺家喜事过了没多久,忠毅侯也班师回朝,上下齐欢庆,从边境到京城,一路上的百姓都夹道欢迎。
皇宫内大摆宴席,接风洗尘,觥筹交错,主欢臣尽兴之时,突然传来消息,郊外有一伙贼人,正一路烧杀抢掠,马上就入城了。
看样子像是内贼勾结蛮夷。
成将军当即领了一队人,许久不见归,天亮了才传来消息,侯爷带人一路追着,不知道哪去了。
老侯爷又派了更多人去,且得到消息,对方人多得很,将军急需支援。
“这、爱卿,这贼人真是大胆,都快打到天子脚下了!成将军可不能出事啊。”皇帝看起来着急上火。
成家男儿一个接一个领兵,追着虚无缥缈的贼人,不知远在何方。
老侯爷越来越觉得这是中了敌军的计了,亲自披甲,调了禁军前去。
又一个日落,禁军全须全尾的回来,通报侯爷和老侯爷都身亡的讯息。
月儿高悬之时,侯府两位公子的尸身也找到了。
成夫人带着家中女眷出城接尸首,家中只留下卧床的老太太和染了风寒的三岁幼女。
大公子的夫人伤心欲绝,嘴上一直不信家里男人一夜之间全没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裹得严严实实,也跟去了。
……
“奉天皇帝承运,诏曰,忠毅侯府,满门忠烈,为我朝开拓疆土,剿灭敌贼,功高不可没,然天不怜,竟使忠臣命短……”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出去,等回来的只有一道抚慰圣旨,就这样潦草宣告:成家几乎被灭门。
宫里将这事瞒得紧,几个大臣被召,都关了两日才放出来,如常也是祖父回家后才知道。
“祖父,你吃呀,才两天怎么就瘦成这样。”如常一口童音,很是关切。
老爷子一下红了眼,天知道他遗书都拟好了,皇帝仔细盘问他贺家跟成家什么关系、为什么不来往了。
多亏家里早做了准备,两家已经两年没走动了,京城人尽皆知,贺家与成家翻了脸,因为贺家唯一的血脉,贺大小姐,差点死在成家的马蹄下。
这当然是莫须有的事。
也就是这无从考证的原因,让皇帝信以为真,两家积怨颇深,才得以保全。
“常儿也瘦了,来,跟祖父一起用饭!”
“唉呀,这么丧气做什么,都多多的吃!”老太太忙活着给老的和小的夹菜。
饭后,祖父和祖母,还有父亲,在书房密探了近两个时辰,天擦黑了才出来。
如常想知道成家那个小妹妹怎么样了,他只能从贺家知道点风声,现在外面还不了解这事呢。
待天黑透了,如常坐在祖母膝头,就着明明灭灭的烛火,轻声问道,“祖母,成家内妹妹,可还安好?”
却不想这简单的问候,招出来了祖母决堤的眼泪,如常用衣裳给她擦,绸缎都濡湿了。
“好孩子,你兆韧妹妹尚且安好,以后切莫打听她家的事,也不要说同她好,若有人问你,就说不喜欢她家的马,记住了吗?”
“孙女记住了,祖母……”
老太太病了一场,干脆把如常送到姜大夫人房里,培养一下母女感情。
是日,她正在给大夫人背诗,外面却一阵躁动,下人们叽叽喳喳。
大夫人的贴身婢女疾步出去又快步进来,附耳传声。
如常识趣退下,实则是去院子里打听,这程度已经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知道的了——
成老夫人穿着一身诰命服,拉了半车牌位、半车牌匾。
烈阳侯、孝勇侯、护龙侯、永贤伯爵、永昌伯爵、常胜伯爵、骁善郡主、阳贞县主、康俭夫人、恩仁夫人……
忠义满门、开国护龙、勇毅之家、仁孝天下……
老人家颤颤巍巍从侯府一路拉到宫门口,一往直前,她眼中像是沁了血的忠毅。
一路上高声细数成家打过的仗、成家死过的人,她说愿将家底全数上缴国库,不求尸首归陵,只叩谢孙女无恙。
“多谢陛下仁慈,善待小女,天佑我朝,我们成家,到了天上也定为国效力!”
满头银发,身前是巍巍宫门,身后是血泪都流尽的家族。
再往后是跟了一路的百姓,他们都知道为成家掉两滴泪,老太太一头撞在宫墙,溅出来的血却让他们避退三舍。
于是,在百姓一路围观,一路护送下,禁军没能挡住那将门豪女。
于是,成家最后的女儿,变成了天下人心安稳的象征。
老夫人于死路中,为成兆韧劈开茫茫黑暗,露出遍布荆棘,却通向活的路。
如常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皇帝想让当时只三岁的兆韧,去敌国和亲,说是先在那边养着,以示友好。
几代宿敌,现下他家唯一的孩子落到自已手上了,那孩子必然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真是好狠。
幸好她没走上那条路,只是这条路,也未必如意。
皇帝亲赐封号,赐居皇宫,这大内便多了一位“惠婉郡主”。
外头人不知郡主究竟如何,只听说长高了,愈发漂亮娴静,每日碾茶弄香,出落得很好,每到过年过节,就会去清平观上香。
告慰成家英灵,祈祷国运。
如常七岁的时候在道观远远见过一眼,只觉得兆韧妹妹弱不禁风,清瘦无比。
若不是弟弟妹妹吵她,她一定看清兆韧妹妹的脸了,哪像现在,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