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糖包子脸上紫红色的巴掌印,我才第一次知道他爸会来真的,根据这印子来看,力道得比我爹大上两倍不止。心想着“老鹰捉小鸡”将来怕是玩不成了,这大巴掌印,好在是印在死胖子的大脸上,他脸皮厚,要是印在我脸上,估计腮帮子都得打掉了。
我俩正嘀咕着,就听当当两声,我们俩头上各挨了一个粉笔头。打得我脑瓜嗡嗡直叫。我们都知道这是我们班主任“周大炮”的独门绝技,“一炮双响”,能在一瞬间同时把粉笔掰成两截分别打向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个学生。而且百发百中,俩人谁也少不了,“捉X捉双”,俩人谁也没法狡辩。
我们俩挨了炮击,赶紧识相地闭上嘴巴假装看书。就这样熬到了放学的铃声响起,我刚想继续和糖包子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糖包子的妈妈冲进教室,和周大炮耳语了几句,周大炮立刻喊糖包子跟着他妈急匆匆的走了。
我只好怀揣着疑问一个人回家。到家就见我妈一个人在家,也没做饭,就是坐在那里唉声叹气。我问她,她只是说小孩子别乱打听,就让我拿着饭票自已去大院食堂买了几个杠子馍和炒白菜凑合了一顿晚饭。记得那天直到晚上很晚的时候,我爸才从外面回来。那时候我哥已经上了初中,在住校,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我哪里睡得着,脑子里想的都是白天发生的事情,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之中,就听见我爸说:“老魏命大断了条胳膊,老何当场就没了。听老魏说,本来今天特别顺利,老何还受到了省领导表扬,说是要提拔他,老何一高兴还喝了点酒。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到塌方。房子那么大的石头,一下子就把半个车子压扁了。”
我假装睡觉,听了半天才听出个大概,好像是何主任代替唐爸去省里做了报告,效果很好,他特别得意,一路上还让司机老魏将来跟着他好好干,不会亏待他。结果回来的路上遇到山体滑坡,塌方了,老何当场就被压在了石头下面。下午一接到消息唐爸和我爸就赶去了现场,唐妈也去学校把糖包子接回了家。
我听着听着,就似乎看见一辆吉普车在山路上行驶,副驾驶的人满面红光,还笑嘻嘻地给司机点烟。突然就见眼前腾起一团尘雾,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
我吓得哇的一声大哭。我爸我妈赶紧过来哄我。我妈还一个劲儿的埋怨我爸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讲死人的事情,会吓到孩子。我爸赶紧说以为我已经睡着了云云。
第二天上学,我见到糖包子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很诚恳地跟我说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昨天中午放学回去吃完午饭他就睡着了,直到被他爹一顿毒打,中间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就在学校见了我的。下午他妈接他回家以后,却什么都不说,也不做饭,就是一个劲儿的抹眼泪。直到半夜他爸从外面回来,才给他们三个做了饭。昨晚他们家氛围特别压抑,他爸妈出奇地谁也不说话,他也不敢问,直到今天来上课,他爸妈都没管他,而是破天荒的给了他5块钱,让他自已买早点吃。说着还掏出来那张大票冲我炫耀了一下。
事后,大院里也流传出了一些消息。说是糖包子爸妈被老何换了命,否则那天就是唐爸死了。也有人说是糖包子救了他爸的命,他那天又哭又闹的就是要挡灾,老何做了替死鬼。反正不管怎么说,从那天起,不管糖包子再怎么惹祸,唐爸就没再动过糖包子一根手指头。
顺便说一下,唐家后来给老何修了个墓,还特别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因为这事情,还被省里当作搞封建迷信受了批评。唐爸本来要升局长的,后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最终到退休也只做到了副局长。
虽然我们院里这些人大部分嘴上都说这些是巧合,反对封建迷信,但是大家自觉不自觉地都对糖包子莫名有了那么点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敬畏,又或者是嫌弃?反正自那以后,和糖包子玩的人越来越少了,最后只有我根本不在乎,整天和他混在一起。
或许是没了家长管教,又或许是被人带上了有色眼镜看待,胖子虽然脸上还是嘻嘻哈哈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是随着年龄增大,越来越逆反起来。这家伙本来学习成绩极好,也是老师们认为将来是清北的苗子,可是从初中就开始逃学,还学会了抽烟。他妈本来还想说他,可是他拿出成绩单,都是全优,他又会撒娇,肉麻地夸他妈漂亮温柔,搞得唐阿姨也就不再说什么,混了过去。其实只有我知道,这小子能拿全优,其实是他作弊本事了得,可以把小纸条写成指甲盖那么大点,上面密密麻麻的是比芥菜籽还小的字。平常人用放大镜都看不清楚写了什么,这家伙肉眼就能看到。他随便把小抄藏在袖口和衣角里,还真是不容易被人发现。不过我一直奇怪的是,这小子参加这么多次考试,为什么从来没有被抓住过作弊?
到了高中,那时候我们这边开始流行《古惑仔》的电影,糖包子有样学样,更变本加厉地开始逃学,后来索性直接去加入了所谓的什么“斧头帮”,腰里老是别着一把用炮弹壳打造的黄铜小斧头。经常去和城里的其他“帮会”,其实就是待业青年们打架。每次打架回来挂了彩都要跑来找我吹嘘他是如何如何英勇,一个打三个云云,还要我摸摸他的伤痕。其实我明显看得出,那些伤痕根本不是被刀砍或者棍子打出来的伤痕,绝大多数都是擦伤,十有八九是逃跑的时候摔的。
不过我从来是看破不说破,还帮着他买红药水和白花油搽,有时候也得帮忙给他妈妈打掩护。直到上了高二,有一天,他没来上学,我们那个很喜欢他的物理老师,也是我们班主任告诉我们唐宝智同学辍学了,让我们要引以为鉴,不要像他一样浪费天赋走上歧途,我们国家损失了一个物理学家的好苗子云云。我听了半天不都知道物理老师是在批判他还是在夸他聪明。
之后我们有一段时间很少见面了,因为大家知道,面临高考,压力有多大,其实在我们这边,到了高二,就把书里的知识点都学完了,高三整年都是在复习备考,所以我也顾不上他。他出去混社会,也经常不着家,听说是在哪个卡拉OK给人家看场子。只是有时候他爸来我家找我爸喝酒,看到我在看书,总会好一阵长吁短叹。
期间有几次,他跑到我家来看我,还带了两瓶琥珀色的酒,牛皮哄哄的说这是洋酒,好几万一瓶,让我跟着他开洋荤。我当时一心忙着备战高考,哪里有心思听他扯这些?又听他说什么酒要好几万,我爸那时候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一千,他一瓶酒就顶我们全家四口人几年的生活费了,肯定是吹牛。大家话不投机,就没再怎么来往了。后来,我想起了这件事,也问过他是不是当时拿假酒忽悠我?要是真的,我当时没给拿回来卖了,就真是傻子了!他只是笑笑夸我真是聪明,什么也骗不过我,却也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