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心中震惊,万万没想到楚湘宁会邀请自已,毕竟自已对她的不喜摆在脸上,显而易见。怎么会有人选择一个这样的人共事呢?
“是的,不知方大人可有时间啊?”
关于方辉这个人,楚湘宁有些了解,虽说他便是父皇所指的那种老古板,但他毕竟在礼部任职多年,对于东辰一应礼制烂熟于心。如今年纪大了,父皇体恤他辛劳,给了一个典仪的闲职,做些礼仪规制的校对。
他资历足,礼部中有很多年轻一辈都十分敬重他;能力强,方辉所主办的事情,在礼制上从未出过错漏。更何况他不属于大皇兄一派,对自已的不满只来源于当初娶亲之事,并无立场上的冲突。
除去个人情绪,方辉是楚湘宁最好的共事人选。
“哼,殿下不会对祭礼一无所知吧。”方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楚湘宁如此放低姿态,越是敬重他,他就越是没办法生气。
“只知皮毛,所以需要方大人啊。”楚湘宁依旧平和,与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从不参与朝中事务,此次却委以重任,实在难以让人信服。”方辉嘴硬地辩驳,对着笑眯眯的小丫头,竟不知如何应对。
“流言蜚语,可信之处不足万分之一。方大人不如亲自评判?”不论方辉如何说,楚湘宁都能原路打回来。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绪也未有波动,不会因为他的冒犯而生气,自然也不会因为他的指责而恼羞成怒。这倒是让方辉刮目相看了。
“...罢了,老臣遵命...”几个回合过去,方辉败下阵来,拱手行礼,楚湘宁淡笑点头,“方大人辛苦。大家都各自去忙吧,不必守在这里。”
院中的人得了吩咐,各自散开去做事。只是因为有楚湘宁在场,气氛有些异常。楚湘宁视而不见地到自已的位置上,从柜子上挑选想读的书。
临近午膳,部分未当值的官员就回了府,当值的都聚在西院吃东西。
方辉看向坐在窗边读一本祭品清单的楚湘宁,走上前去,“这些单子上的祭品不行,这次是年祭,一年四时、风雨雷电、山川湖海皆在祭祀之列,这上面标注的祭礼规格不足,殿下跟我来。”
跟着方辉,楚湘宁来到东侧的院子,西北角有一处偏房,两人还未走近,屋中传来了说话声,是两个没去吃午饭的大臣。
“看见了吧,这就是公主。”
“切,还以为第一个娶亲的女子有什么特别,还是一介女流。”
“大皇子这次不能参与祭礼,我们也不得不配合。”
知道附近没人,两人并未压低声音。正吐槽着自已的不满,一个人影从侧门闪出,气冲冲地走进偏房,甚至没有注意到站在东院门口的楚湘宁和方辉。
“陈大人!徐大人!”男子推开房门,抱着几支竹简大喊出声,楚湘宁看不清他的容貌,但能听出他语气中压抑着的不解和愤怒。“不如吃些午饭,填填肚子吧,以免嘴里空,总是胡言乱语!”
“舒郎中!”两人被他撞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靠近男子,露出调侃的神色,“郎中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难道你不这样想?舒大人不这么想?”
另一人连连点头,“舒郎中,这是什么?这可是祭礼,数百年来,哪里听说过女子来主管祭祀的?没准是仗着皇上宠爱,得了个官职来玩的,只是大皇子要受委屈了...”
方辉远远地听着,余光观察着站在自已身边的楚湘宁,却见她依旧神色淡淡,低头沉思着什么,一副完全没听到他们言论的模样。
“两位慎言!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否则不论被谁听到,都会招来祸患的!”男子面色沉沉如水,说出的话如同钝刀子般伤人,“两位也知道公主是皇上亲自任命,那便是皇上的意思,莫非两位已经只知大皇子,不见皇上了?”
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两人面色巨变,连连否认,“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们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公主而已,与皇上无关!”
男子将手中的竹简放在桌上,语气因为情绪激动而略有颤抖,如风雨欲来,“那是东辰唯一的公主,虽甚少抛头露面,但我曾在宫中宴会上有幸得见,公主温婉率真、聪慧果决,绝非你们口中的娇惯无能之人,陈大人和徐大人坐井观天、听信谗言,实在难为名仕!”
“舒言!你!”
“够了!你们这样喧闹,像什么样子!”眼看几人越吵越凶,事情慢慢闹大,方辉低喊,出声阻止。
两人听出是方辉回来了,都噤声不言,走出偏房,回过头来看清了与方辉一起走近的黛色身影,冷汗沿着脊背滑下,双腿打颤地跪下来,不住地磕头。“公主殿下恕罪!公主殿下恕罪!”
楚湘宁沉默,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两人磕头认错,她低低开口,“两位大人,本宫无须向你们辩白什么,但两位大人为官数十年,竟不知君臣之礼,身为臣子妄议皇室,本宫会将你们送到父皇面前发落。”
“两位大人自知做错,何须向本宫磕头。祸从口出,这位舒郎中已经提醒过了,那既然如此,这就是以下犯上的代价。”
在场的人迫于楚湘宁的气场,都噤若寒蝉,连方辉也侧目看着她没有出声,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可直到两人被带走,舒言依旧背对着楚湘宁和方辉呆愣在原地。
楚湘宁对着舒言点头算是谢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多谢舒郎中为本宫说话,方才觉得熟悉,莫非郎中便是尚书的嫡子吗?”
“那个...臣,回殿下的话,臣是舒言,见过殿下。”舒言把头深深地埋着,慌里慌张地转过身来,不敢抬头看向楚湘宁,“谢殿下,不用谢,啊不是!”
楚湘宁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叫他免礼,半开玩笑道,“方大人,这舒郎中是怎么了?方才伶牙俐齿的,现在却像烫了舌头一般,连话都说不清了。”
女子的声音近在咫尺,舒言却听不太清,他隆隆如雷鼓的心跳声灌满了全部的感官,一颗心有力而坚定的快要跃出胸膛去。慌张和喜悦的情绪无处安放,涨红了一双如皓月般的眼睛。
舒言眼前的女子慢慢清晰,他几次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咬着牙清了清嗓子,“请殿下准许臣,参与祭祀筹备!”
流云遮挡了太阳,潮湿的气味为这个炎热的夏日增添几分凉爽,舒言终于朝着自已心悦了数年的女子迈出了一大步。
今夏的第一颗雨滴落下,在舒言的面颊上留下水痕,划过他嘴角的笑,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