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川楼的长榻上,被清幽的檀香围绕着,楚湘宁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睁开眼睛时,看见苏淮年用手撑着头,半个身子都搭在桌案上,鸟羽般的睫毛微微翘起,随着他沉静的呼吸,规律地摇摆。
日头在厚重的云层之后露出一点鲜红,染红了周围的风,整个上川城逐渐苏醒,有早点的叫卖声和百姓们的交谈声从四面八方的偏僻角落响起,楚湘宁抹去睡意,将身上的披风取下,反手盖在苏淮年肩头。
海棠轻手轻脚地走上来,手里端着洗漱的铜盆,“殿下,稍后的早膳需要在望川楼上用吗?”
楚湘宁压低声音,“不了,稍后叫山青过来,将驸马送回院里吧。对了,倚竹院的牌匾可做好了?”
海棠点头,“昨日就做好了,府里的工匠也已经描了金,奴婢这就让人挂上去。”
正准备离开,苏淮年的声音带着清晨刚起的朦胧感从背后响起,字词的尾音略微黏连,融成一句话,“湘宁,早安。”
楚湘宁拿起铜盆边搭着的布巾,笑意盈盈地转身走回长榻,将沾了水的布巾递给苏淮年,“早啊,淮年,倚竹院的牌匾做好了,稍后回去看看吧。”
苏淮年笑了一声,发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取下来了,长发散开尽数搭在胸前,有发丝钻进了衣裳,卷起凌乱又柔和的弧度,“好,我很期待。”
“今日,我要去礼部了,一应流程会耽搁些时间,许是要错过午膳了。”不过半月的光景,楚湘宁似乎已经熟悉了同苏淮年一同用膳,之前每月初一才聚在一桌的情况对于两人来说都格外漫长了。
苏淮年怔怔了半晌,清俊的面庞之上眉眼舒展,晕开一个笑,低声道,“既然湘宁这样说,我倒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楚湘宁一愣,随即无奈地轻笑出声,“你若不想,我再找你算账。”
简单的一句话,只是因为在楚湘宁的口中说出,便毫不意外地进入了苏淮年的心里,他喜欢两人开这样的玩笑。
苏淮年站起身,将布巾放回托盘上,与楚湘宁一同走下望川楼,山青正等在楼梯转角的阴影里,半面身子迎着清晨的阳光。
“那我先回去了。”
楚湘宁点头,“没想到已经这个时辰了,稍后我在马车上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就罢了。”
“好,早些回来。”苏淮年的开口过于自然,以至于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变化,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的海棠和山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礼部。
“哼,什么公主,根本不守时,说好了昨日就得来任职,难道要人去请吗?”胡子花白的老头瞪圆了眼睛,一边喊一边在院门口张望。
“瞧瞧,方大人一把年纪还爱发脾气!”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身着官服,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前,从身后的木柜里翻找着什么,“老李,之前那卷官员升迁的仪制表呢!”
往日较为空旷的礼部衙门如今被来来往往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依照舒平海的话,不论今日是否当值,家中无事的都要到礼部来。
百年来,东辰礼数繁杂,仪制颇多,所以比起其他几部,礼部的人数反而不少,加上最近舒平海忙于祭礼筹备,被皇上派去席阳跟进所需的无尘木。这一来二去的,许多大皇子一派的人本就不在意公主什么时候来,有些索性不来,即便来也是站在角落看热闹的。
被称呼为老李的人从摇摇欲坠的书卷里抽出捆着红线的一个,递给对面的男子,“罢了,方老爷子就是那个脾气,这下可算是能亲眼见到公主殿下,八成是早就等不及了。”
“我是等不及了,我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个有悖礼法的公主是个什么模样!”当初楚湘宁大婚,方大人冒死直谏,被皇上退回之后,在川阳殿前站了足足四个时辰,劳累病倒了。
年纪大了,身体恢复的也慢些,待到方大人康复,大婚的一应礼数早就过完,驸马已经进了府了。自此,他就经常将楚湘宁挂在嘴边,时常要唠叨几句,这次适逢楚湘宁负责祭礼,方大人昨日便来了礼部,今天一大早拽了椅子,坐在门口继续等。
楚湘宁身着黛色长裙,青黑的颜色却不老气和沉闷,十九岁的年纪穿着反而凸显出楚湘宁性格当中的一丝稳重和大气,沿着宫道过了石桥,她在礼部衙门前看见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
“方大人。”楚湘宁在朝中相识的人屈指可数,但对于曾经拼命阻止自已大婚的方典仪还是略知一二的。
方大人瞧见楚湘宁远远走来,一肚子气正准备发泄,可楚湘宁对着他笑盈盈地点头,整个人如同打进了棉花,支吾了半天,从喉咙中溢出一声气哼,还是拱手见礼,“见过公主殿下。”
楚湘宁走进礼部,所有的官员都停下自已手上的工作,到院子里行礼,楚湘宁让人平身,神情轻快地在院子里踱步。
“对了,李大人。”楚湘宁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离自已最近的男人,“不知舒尚书有没有提过,关于和本宫一起操办祭礼的人选。”
李大人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双手递给楚湘宁,“殿下,这是负责祭礼部门的官员名单。您如果有其他中意的人也可以随意挑选。舒尚书已经转达了您的意思,我们都会大力配合。”
楚湘宁的视线在纸上扫过,柔着声音随口喊了上面一个人的名字,“冯帆大人在吗?”空气陷入寂静,等了几个呼吸也无人应答。
“冯帆大人?”楚湘宁的音色陡然一变,如同淬了坚冰般一字一顿。
李大人心里咯噔一声。额头上的汗豆大雨点般往下掉,心道糟了,这是什么倒霉事儿,公主一来就点出了冯帆。
冯帆常年与大皇子共事,更是有大皇子提拔才从司务做到了主事的位置。他虽然是初次见公主,但公主身上皇家的气势分毫不少,一举一动都像极了皇上,分明是个不好惹的。
楚湘宁倒是不觉得奇怪,不如说在这张纸上,找到不为大皇兄做事的人才奇怪。
“殿下息怒!冯...冯主事他今日告假了。”李大人腿一哆嗦就往下跪,心里把冯帆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小心眼儿的,这样得罪公主,当真糊涂。
“罢了,李大人。”楚湘宁抬手让他莫要跪了,将手上的名单递还给他,带着寒意的眸子草草地略过在场的所有人,“想来,这张纸上的人如今大半都不在这里吧,劳烦李大人帮本宫给今日没来的那些递消息,明日本宫会再来,希望他们不要缺席。”
“是!殿下放心,臣定当尽力!”李大人立即答应,肩上顶着的压力不减反增,直到楚湘宁移开视线,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方大人是否愿意助我筹备祭祀呢?”楚湘宁微怒的神情逐渐散去,容色淡然地看向站在最里侧的老人。
“什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