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稍歇，碎雪如雨幕般纷纷而落，悄无声息地填满一道道车辙。
“雪下得这样大，明日怕是不能赶路了。”苏淮年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大地。
“若是年前能赶回去就好了，真是天公不作美。”楚湘宁披着一件暖黄色的披风，与苏淮年一同赏雪。
二楼的房间已经住满，楼下大堂里也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人。
“不离开京城还不知道，原来年根儿底下也有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她缓缓关上自已面前那半扇窗，隔绝一些喧嚣的烟火气。
“多数都是急着回家过年的普通百姓，也有些是忙碌的行商。”苏淮年转过身，几步过来坐在楚湘宁身边，“怎么了？湘宁可是觉得吵闹？”
楚湘宁轻轻摇头，“不会，反而安心。”
北离一行，救了许多苦难人。此时回到东辰界内，看着这一片寻常的热闹，心中安定了不少。
原本司晨执意要找一处人少偏僻的客栈给楚湘宁歇脚，但她说这样就好。
一是不给人添麻烦，另外也是让楚湘宁有机会更加仔细地看看这些生活在东辰土地上的百姓。
——叩叩叩
“主子，驸马。饭菜已经备好了。”
司晨神色淡淡地站在屋外，方才他到底是用一块银锭让店家给楚湘宁单独准备了个雅间。
“走吧。”苏淮年率先起身，将自已带着暖意的手心放在楚湘宁面前。
楚湘宁柔柔一笑，放指尖在他的手中，两人并肩走出房间。
此处原本是店家自已住的偏房，现在硬是好好整理一番，摆好了圆桌和饭菜。
楚湘宁有些无奈地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司晨，轻声吩咐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司晨一怔，有些频繁地眨眨眼，嘴巴像是被麦芽糖黏住似的不吱声，不知道有没有把楚湘宁的话放在心上。
几人走近时，才发现舒言站在桌边已经等了一会儿，看见楚湘宁过来，也是沉默地让开位置等楚湘宁坐下。
楚湘宁：今天都是怎么了？这一个个的像是哑巴了。
舒言安静地坐在楚湘宁右侧的位置，察觉到苏淮年带着冷意瞥了自已一眼。
“妻主，这有你爱吃的松子鱼。”舒言略微低着头，伸手给楚湘宁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碟子里。
楚湘宁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只淡淡一笑，“好，多谢阿言。快些动筷吧，赶了整日的路也该饿了。司晨，你也是。”
原本站在门口的人正在盯着自已手上的匕首发呆，听见主子的声音，猛地抬头看过来。
“属下...是。”司晨第一次没能果断答应，神色别扭地靠近桌边，在距离楚湘宁最远的地方坐下。
苏淮年有些好奇地看过去，就见司晨浑身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身子时不时的动两下，像是圆凳上被人按了尖刺。
司晨顶着苏淮年打量的眼神，有些尴尬。毕竟连他自已也觉得苦恼，出演温柔可人的男宠看上去就是一个会被所有人永远铭记的事情。
想起这个，他就很难和主子共处在一个房间内。
这被下了痒药似的不自在，看来还要持续很久。
屋内的一餐饭吃得安静，除了楚湘宁和苏淮年两人时不时的交谈，几乎只有碗筷的轻响。
与此相对，一门之隔的推杯换盏声便格外清晰。
“老许，这趟走得怎么样？”
“诶，你还不了解我。只是去一趟原水县，小菜一碟。”
“啧，那地方可是不错。你怎么不给老哥哥带只茶油鸭回来。”
邻桌的一家人点了几个小菜，男人今日高兴地很，说什么都要加一盘酱牛肉。
“行啦，当家的。原本出来吃就不便宜，这些吃不完也浪费。”
“这叫什么话，我儿子今天得了先生夸奖，就是要好好吃上一顿！”
“放心吧阿娘，我肯定能吃完！”
听着一幕幕其乐融融的声音，舒言有些出神，筷子拨弄着碗里的土豆片，一口也没吃。
原本支撑着他一路追到北离的气势逐渐散去，此时又恢复了寻常那副沉静模样。
楚湘宁留意到舒言，只见他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本恬静温和的人，沉默地坐在自已身侧。脸色算不上好看，浓密纤长的睫羽落下，在眼底留下一小块扇形的阴影，带着丝丝愁绪。
她知道舒言有事瞒着自已，不如说舒言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他的全部愁苦也像他的喜爱一样，如此显而易见。
但楚湘宁并不想逼迫什么。舒言的心思太过敏感，也太过压抑。
她开口问舒言定然会说，可她更想等他亲口告诉自已。
“...阿言，阿言？”
舒言听见声音，敛了敛神，露出一个笑容，“...妻主你叫我。”
“不合胃口吗？再不吃都冷了。”楚湘宁看向那片可怜的土豆，调侃道，“换道菜吧，别折磨它了。”
舒言这才注意到碗里那不成型的一团，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夹了一块排骨放在面前。
“好，多谢妻主关心。”
楚湘宁微微颔首，神态自若地问出了让人惊掉下巴的话。
“你们觉得，这当朝者是男是女到底有何分别？”
苏淮年一直笑着的眉眼略有僵硬，听见楚湘宁的话便轻轻放下手上的汤匙。
司晨震撼地抬头看去，哪还在意这点尴尬，紧绷着一张脸，余光扫过昏黄的房间。
影响最大的还是舒言，他呼吸一窒，手抖了一下，方才那块排骨又掉回了碗里。
“以淮年看来，并不要紧。”苏淮年笑盈盈地说。
“此行去到北离，女子当朝的国家是什么情况，淮年也看在眼里。”
“东辰与南沧是男子为尊，北离是女子入朝，西夜的情况所知不多，但儿时听家父所言，是天命传承。但无论在哪个国家，百姓都是一样的。”
“重要的本不是男子、女子，而是皇权。”
司晨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一般在两人之间打量，而后察觉十分不敬，低着头抹去额间的冷汗。
什么意思？
主子这问题是什么意思？驸马这回答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吧。
皇上不就是安排他来给主子做侍卫吗？
没人跟他说有这种事情啊！
“淮年想的与我一样。在东辰，有郑毅结党营私迫害平民；在南沧，有顾弘残忍滥杀苛难百姓；在北离，有李家觊觎权贵无法无天。”
“而在这诸多权势压迫之下，受苦受难的只有普通人。”
话语的间隙之中，大堂内的那家人已经吃上了酱牛肉。
孩子拿着一块肉吃得香喷喷，对面的两人就笑意浓浓地看着。
谈笑间，小孩的手指尖儿上，嘴巴上，都是亮晶晶的油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