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僵持并没有打乱后院诗会的准备,苏淮年站在院中,暴露在夏日的阳光之下。
“李公子,你虽然未得到请帖,但来者是客,本君自然不会怠慢,还请李公子到后花园入座吧?”苏淮年转身就要离开,但李平不依不饶。
“哟,驸马大人。几年不见,没想到驸马不仅风采依旧,这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好模样,我们平常官家确实是比不起啊。”李平调侃地直视苏淮年,把他浑身上下的穿衣打扮打量了一个遍。
“李平!你少在那阴阳怪气的,长着一张嘴你...”苏淮景一听这话,像是被点炸了的炮仗,转头就想骂,但他虽然脾气冲,也从小顽皮,但到底是宰相之子,要说粗鄙的话确实了解不多,一时间又气又急,“...你,你放肆!”
苏淮年抬手制止了苏淮景的话,将他笼在自已身后,笑着看向李平,“李公子也是读书人,可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你想说什么?”李平有些不耐地看向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什么,只是不想李大人身在家中,却平白有些...损失罢了。”苏淮年习惯性地抬手,微微侧头抚摸发间的那支鸢尾玉簪,衬得他这般颜色,略带冷意。
“...你!”李平还想出口羞辱,却见苏淮年神色一沉,侧目看着他,那眼神似有无奈,却很果决。
李平心底一颤,不知怎地,总觉得那眼神好似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若自已再出声,便要落下,斩断了自已的喉咙。
苏淮年本想再说些什么,目光游曳时,不经意间落在了别苑外的小亭子里。
因为距离稍远,实在看不清面貌,可瞧着那身淡黄色衣裙,像是融在了绿色溪流中的一盏灯,他没再移开视线,看了好久。
直到身边有人窃窃私语,山青提醒性地低咳了一声,苏淮年回过神来,心里想的是怎么快点把眼前这事解决了。
“好了,李公子。”苏淮年将玉簪固定好,侧身让出一段距离,“不说笑了,请诸位随山青到后花园吧,想必诗会已经准备妥当了。”
“你也跟着他们先过去吧。”苏淮年反手一拍苏淮景的背,和他对视一眼,就准备往外走。
“哥,你去哪儿?”苏淮景看着他往外走的背影,看他转到别苑东侧边门,喊他也不回答,只是刚才有些低沉的气氛已经散尽,苏淮景从他轻快的步伐能看出,苏淮年心情甚至还不错。
“这...我哥怎么了?”看温闻雨和徐长岚路过自已身边,苏淮景困惑地问,温闻雨只是摇头,催促他赶快走,徐长岚看着苏淮年消失在目光能照到的树林一侧,似有所感地朝刚刚苏淮年所看向的方向望去,也同样看见了那抹淡黄色。
“走吧,二公子。”徐长岚意识到那人是谁之后,低下头收回了视线,毕竟作为臣民如此认真地打量公主是极其冒犯的。
苏淮年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不直接走正门,而是躲避着从一侧绕到了亭子后面,看着楚湘宁和海棠躲在荫蔽下的背影。
楚湘宁微微侧身,似乎在低着头与海棠说着什么,头上一支掐着蝴蝶的金钗,坠着珠子,即使她转身也不会有半分晃动,此刻似乎有些生气,小脸微鼓,拧着秀气的眉。
走得近了几步,隐约听见她的话。
“...海棠,那人谁家的?”
“殿下,是中书令李大人家的三公子,李平。”海棠一直站在靠近山路的一侧,想上别苑只有这一条路,所以她站在这儿算隐晦地把所有人都瞧了一遍,自然记得这个人。
“...正三品,不知道李大人知不知道自已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啊。”楚湘宁的声音略微低沉,怎么听都像是在气头上,苏淮年看着她的模样,心头一热。
他不知道宰相府有没有赌对,但至少眼前的这个人,他是不是赌对了呢?
四周安静片刻,楚湘宁的声音再次响起,“驸马身为皇室亲眷,自然受皇室待遇,李平冒犯驸马便是冒犯皇室,对驸马不敬就是对皇室不敬...”
“殿下。”苏淮年听楚湘宁越说越严重了,下意识出声阻止,看见楚湘宁意外又震惊的眼神,反而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驸马,适才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楚湘宁刚想让人送苏淮年回府,忽地想起她隐约听见的那个称呼,心中坦然起来,温柔地望向他。“驸马,当真想好了?”
苏淮年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楚湘宁的意思,回想起自已刚才说的话,似乎也不是一时冲动,就有些别扭又不好意思地点头,“殿下,可真是耳力过人。”
“...额,其实是海棠,她耳力好,转述给本宫的。”看着苏淮年害羞,楚湘宁觉得新奇,她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顿时起了玩心,有些无奈地看向苏淮年。
“可怎么办啊驸马,本宫好像还是没听清,不如驸马再说一次吧。”
苏淮年看着楚湘宁古灵精怪的模样,觉得她在他的印象中开始鲜活起来了,原来那个每月初一都冷冰冰地跟他吃一顿早膳的人,还有这样的一面。
“殿下可知,臣为何嫁入公主府?”
楚湘宁看他走进亭子,没想过他会自已提起这个话题,接着问下去,“为何?因为赐婚的圣旨?”
“还请殿下恕罪。”苏淮年侧身点头,“是,也不是。”
楚湘宁抬头去看自已身边的男人,发现他也正在望着自已,清俊的眉眼褪去了所有的锋芒,也没有方才面对李平时的冰冷和阴沉,她能够透过那双深棕色的眼眸看见他的心底,她的身影浮在那对琉璃珠子上,留下一抹淡黄色的微光。
“殿下,谢谢你在这三年里如此体谅。”苏淮年的声音已经散去了初见时全部的沉闷,变得如此温润又清亮,听得楚湘宁红了眼眶。
“臣在许多事情上都做的不够好,也不够了解殿下,明明身为驸马,却总是叫殿下忧心,”说到这里,苏淮年的声音略有滞涩,“但臣,决定要在殿下身边,走到暮色沉沉、走到黄昏落日。”
“想与陛下,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沉闷的夏日起了风,从亭子穿堂而过,吹散了楚湘宁一直压在心底的烦闷,豁然开朗起来。海棠早就退到了亭子外,将食盒留在亭内的桌案上。
楚湘宁没有回头,只是闷着声音,从胸腔里换出一口气,长长地叹息。
这样算是与驸马好好相处了吗?
虽然还不至于相爱,但至少可以并肩。
这是不是就算他们的开始呢?
“好啊,就按照驸马说的做。”
苏淮年转过身准备离开回到别苑,继续完成楚湘宁交给他的找人的任务,走出亭子却被喊住,他迎着刺眼的阳光回头瞧见楚湘宁向他走来,发间的蝴蝶翩翩欲飞,在灼热的空气中振翅。
他将这个眼前的女子深深地刻进了心底,并开始想念。
“给你带了桂花糖糕,淮年。”
苏淮年沉默良久,颤抖着指尖接过食盒,有晶莹的泪水压在眼眶,他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楚湘宁,用另一只手揉过发红的眼尾。
他从未像现在这个瞬间这样,觉得自已的妻主是楚湘宁,真好。
他此刻知道,自已赌赢了。
“...谢殿下。”
“允许你喊本宫的名字。”楚湘宁低低地笑。
“嗯...湘宁。”
“乖,早点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