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妮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休书,哽咽道,“我拿到了,我拿到休书,我做到了。”
“你很厉害,有这休书,此后你便是自由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束缚你,你可以洒脱做自已。”
黑妮“嗯嗯”点头,实在太激动,嘴唇上下颤抖着,泪水夺眶,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
没有什么比心灰意冷后,还能枯木逢春更让人动容。
黑妮意识到自已的软弱,并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去抗争。
大多数这个时代的女性,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直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下去,倒在比绝望更低的地方。
夏星回发自内心替她高兴,一个被绝望困住的女子,终于找到钥匙,解救自已。而钥匙,一直握在她自已手中。
夏星回拿出手帕,替她擦眼泪,黑妮的双眼,此时是坏掉阀门的水龙头,止不住。
柔软的手帕,轻拭脸颊,黑妮羞涩拘束,呼吸不畅。没人这样关心过她,紧张得打了几个哭嗝,脸越发红了。
她很小便被父母卖掉,辗转几个买主,不是饥饿,便是打骂。
最后一次被张家买去当媳妇,黑妮以为自已有家了,然而,命运并没有眷顾她。
“没关系,你有表达情绪的权力,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刻意压抑自已,只要这一切出于自然,无论怎么样的你,都是完整的你。”
黑妮双颊通红,心里熨帖。
夏星回双眼含笑,远处的火光,在她黑眸中闪耀。
黑妮垂下头,面对明艳鲜活的夏星回,还有些怯懦,不敢与她对视。
夏星回明明比黑妮年纪小,黑妮却觉得夏星回比任何人都可靠。
“既是自由身了,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如今你要告别过去,开启新的人生,新生即初。
我之前答应过你,只要你活下来,我便把你当家人,字就用我的姓,合起来就是初夏。
初夏是夏季第一个月,夏季阳光灿烂,阴霾散尽。”夏星回语调轻柔道。
“初夏,初夏好啊!呜呜呜!”
初夏哭得不能自已,她吸吸鼻子,深吸一口气。
倏地,又跪在夏星回面前。
夏星回两眼一黑,赶忙伸出双臂,要拉她起来。
她坚定地摇摇头,不容拒绝道,“不要阻止我,不下跪,我内心难安。”
初夏这个人,有脆弱的一面,也有执着的一面,她认定的事,很难更改。
“你说要做我家人,我真的很开心,终于有真正属于我自已的家人。
只是我年龄比你大,做家人做姐妹都于理不合,我想做你的丫鬟,一辈子侍奉你,伺候你,只要你不嫌弃,我永远跟在你身边。
等我们安定下来,就去衙门办理卖身契,我将自已后半辈子卖与你。
请你成全!”
初夏说完,在地上砰砰砰磕三个响头。
夏星回暗骂:这该死的破规矩,早晚革除它。
而后,她单膝跪下,不顾初夏的惊讶,将她扯起来。
知道下跪这个毛病一时半会治不好,她也懒得管了。
初夏第一次提出需求,夏星回不想回绝她。
她温声道,“好,你想做丫鬟便做,只是在我心中,我仍然将你视为家人,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以后遇见心仪的人,想再嫁也可以。
你随时可以离开,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我不会离开,更不会再婚,我说伺候你一辈子,就是一辈子,绝不会改。”初夏眼泪簌簌往下滴,但双眼坚定,饱含决心。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给我说说今天这件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黑妮缓了缓,勉强止住哭泣道,“是这样的……”
今天傍晚,夏春花电击后遗症缓解,她便又恢复尖酸刻薄样,暴跳如雷,叫嚣着要去撕了夏星回,可是被雷劈的感受还历历在目。
夏星回邪性得很,她贪生怕死,一想到招惹夏星回,有可能再受雷劈之苦,她便毛骨悚然,全身不寒而栗。
拿夏星回无法,拿捏黑妮还不是信手拈来!
撒气筒黑妮背着最后一背篓稔子回来,刚放下背篓,便被夏春花一脚踹到地上。
夏春花颧骨高耸,双眼凹陷,两腮无肉,嘴里喷着口水道,“小贱蹄子,磨蹭到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想饿死我们。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想偷懒。”
黑妮翻身站起,余光瞥一眼背篓,低声道,“我马上去做饭。”
说完,拖着背篓,跪坐火堆旁的地上,准备晚食。
夏春花蔑一眼,啐一口,要不是等着黑妮做饭,她还想继续修理黑妮一番。
张耀祖昏睡一天,吃了不少稔子,但肥胖的他,光吃稔子,根本吃不饱,听他奶说,黑妮故意磨蹭不做饭,火气噌地升起。
他快速跑到黑妮身后,揪住黑妮头发,用力往后扯,恶狠狠地道,“贱蹄子,你是不是想饿死我?我告诉你,你要是敢饿我,我就打死你。”
黑妮为缓解疼痛,奋力仰起头,整块头皮被扯起,疼得额头、脖子青筋暴起,差点闭气。
“没,没有,我马上给你做,不会饿你。”黑妮嘶哑着嗓子,求饶道。
实在太疼了,疼得生理性泪水滑下。
“哼!算你识相。”
张耀祖用力一甩,黑妮被甩了一个趔趄。
黑妮不敢歇息,强忍疼痛,接着做饭。
夏春花将黑面与野菜拿出来,黑妮接过,生火做饭。
黑妮用大背篓做遮挡,菜板放在背篓后面,切起野菜。
她眼神游离,余光不断扫视周围。内心忐忑不安,仿佛有一头疯牛在里面乱撞。
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她试图控制,却无济于事。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跳越来越快,张家人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他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欢声笑语在她耳边回荡。她觉得自已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世界,与张家格格不入。
她不知道自已为何如此紧张,也许是因为即将面对之事太过重大,也许是因为她对生还有几分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抚着胸口,试图让心跳平静下来。她告诉自已,要相信自已,信自已能做到。
抬起头,望向夏星回所在方向,眼神中露出坚定。
从怀里掏出完整山菅子,根茎、叶子、果实,一股脑剁碎,全扔锅里。
做完这一切,鼻尖冒出细汗,后背衣衫也湿透,心脏怦怦直跳,黑妮怀疑,心脏是不是快跳出来了。
她闭上双眼,缓了缓,从腰带处,掏出一团树叶,小心打开树叶,里面包着半块吃过的奶糖。
奶糖是夏星回喂她嘴里,她舍不得吃光,硬将吃了一半的糖吐出来,省下来的。
余光一瞥,迅速将糖塞进嘴里。瞬间,糖在口中化开,逐渐蔓延,那是一种令人陶醉的滋味。
她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甜味化作一股暖流,流淌进身体,温暖她的心灵。
黑妮脸上浮现一抹自已都没察觉的微笑,即将赴死的忐忑不安,在这一刻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