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如浓稠的墨汁般沉沉地压在连云寨的上空,万籁俱寂,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夜枭鸣叫,划破这令人窒息的静谧。张小嘴拖着沉重且疲惫的步伐,缓缓地回到给自已安排的那间屋子。
屋内,昏黄的烛光在微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曳着。那微弱的火苗仿佛是一位孤独的舞者,在黑暗中努力跳跃、旋转,却难以驱散屋内的阴霾。烛光忽明忽暗,光影在墙壁上不断地晃动、扭曲,像是一幅抽象的画卷。跳动的火苗时而拉长,宛如纤细的手指,试图触摸黑暗的角落;时而缩短,仿若受惊的小动物,瑟缩在烛芯周围。烛光投射出的光影,让屋内的家具和摆设都显得影影绰绰,增添了几分神秘和不安的氛围。
屋子的窗户正对着一处悬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一张无形的大口,时刻准备将人吞噬。透过窗户,她能够望见远处连云寨其他建筑内闪烁的灯火。那些或明或暗的光点,在这浓重的夜色里,本应如希望的火苗温暖人心,可此刻却无法照亮她内心的重重阴霾。
想起白天顾惜朝所讲述的那密密麻麻、看似完美无瑕的计划,张小嘴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且冰冷的大手紧紧揪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尖锐的疼痛,久久难以平复。那计划纷繁复杂,环环相扣,每一个看似精妙的细节背后,似乎都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危险和未知。而最让她感到不安和恐惧的,是制定这个计划的人——顾惜朝。
大哥戚少商对顾惜朝的信任犹如磐石般坚定不移,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大哥对她的无比信任。她在连云寨一直备受尊重,如今,二哥顾惜朝已成了傅宗书的女婿,这个消息是在镇海湾临行之前追命师兄悄悄告诉她的。顾惜朝在三个月之前就与傅晚晴完婚,然而这场婚姻被傅府捂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世人大多只知傅丞相的女儿成亲了,却不知新郎是谁,唯有朝中那一小部分高官大员知晓其中的猫腻。
张小嘴曾亲眼见到顾惜朝在谈起傅晚晴时那两眼放光的样子,那光芒中蕴含着无尽的温柔、深情和渴望。可如今,面对这错综复杂、波谲云诡的局势,她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深深的担忧。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下的被褥被揉得凌乱不堪。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脑海中肆意奔腾。她在想,自已的二哥会在连云寨的兄弟情义和在傅宗书面前好好表现从此朝堂上平步青云这两者之间做出怎样艰难的抉择?倘若二哥站在了傅宗书那一边,那么今天所听到的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极有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阴险狡诈的陷阱,将会给连云寨带来灭顶之灾,让无数兄弟家破人亡。
一想到这里,张小嘴再也无法坐以待毙。她猛地从床上弹起,顾不得此刻已是深夜,更顾不得自已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她毅然决然地直奔顾惜朝在连云寨的住所,脚下的步伐急促而慌乱,带起一路的尘埃。
夜凉如水,冰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洒在蜿蜒的小道上,映出她那匆匆忙忙、略显单薄的身影。她的心跳急速跳动,仿佛战鼓在为即将到来的未知而紧张地敲响。
刚到顾惜朝的门口,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抬起敲门,就听到屋子里传出一道不耐的声音:“我早说了何必这么麻烦,难怪你迟迟无法成事,果然是妇人之仁!”这声音犹如尖锐的冰凌,直直地刺向她的内心。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门被猛地打开,四当家孟有威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阴霾,眼神中透着一丝冷漠和不屑,看到门口的张小嘴,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甩了甩衣袖,扬长而去。那离去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如此无情。
顾惜朝看到门口的张小嘴,微微一愣,随后脸上迅速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说道:“三妹,进来坐吧。”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小嘴走进屋子,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可她却无心品味。她的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过,每一个角落都仿佛隐藏着秘密。她纠结了一下,心中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已的担忧和疑虑全盘托出。说出来,怕因此疏远了两人的兄妹之情;不说的话,又担心连云寨众兄弟的生死安危。
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二哥,下午说的计划是不是陷阱?你心中真正的立场到底是连云寨还是傅宗书?”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恐惧。
顾惜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片被月光笼罩的夜色,沉默了许久,才开始讲述起来。
“傅宗书他们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攻破连云寨这个固若金汤、无坚不摧的堡垒,他需要一个极其特殊的人。这个人既要精通武功,拥有深谋远虑的智慧,还要有一颗炽热的侠义心肠,至少曾经拥有有过;能够引得戚少商跟他一见如故、结为兄弟的魅力和手段,再一步步慢慢掌控住连云寨。而且,这个人还要心狠手辣,为了出人头地、平步青云可以不择手段,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地拿刀刺向自已的结义兄弟。”
张小嘴听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因为傅宗书所描述的这些特点,每一条都与二哥顾惜朝如此契合,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
顾惜朝继续说道:“当初他愿意将晚晴嫁给我,就是让我以此作为条件。他是一个为了目的,连自已亲生女儿的幸福都能当作筹码、拱手相让之人。”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张小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这样简直是与虎谋皮!二哥,你怎么能答应他?你难道不清楚这其中的危险和阴谋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
顾惜朝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等待太多年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那个时候,我早已被仇恨和欲望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初心,一心只想着报仇雪恨,一飞冲天。龙井村的血案,那一幕幕惨状,至今仍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悔恨。
张小嘴说道:“二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可如今,你跟傅晚晴已经成亲了,难道你真的要为了傅宗书,背叛连云寨,背叛大哥和兄弟们吗?你忍心看着我们曾经一起奋斗、一起欢笑的日子化为乌有吗?”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声音带着哭腔。
顾惜朝长叹一口气:“我跟晚晴成亲后,就去了义军大营,结识了大哥还有诸多义军兄弟们。每一步都如计划一样,可我没有想到,在义军大营跟兄弟们并肩战斗的日子,是我这辈子到现在最难得、最珍贵的好日子。我们不论出身贵贱,大家一起上马杀敌,浴血奋战;下马饮酒,畅谈理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纯粹的兄弟义气。那些日子美好得让我都忘记了终有结束的一天。”他的脸上露出怀念和感慨的神情。
张小嘴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赶紧开口说道:“二哥,他们可都是跟你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兄弟,你难道忍心将他们送去屠刀之下?你难道能看着他们的鲜血染红我们曾经热爱的这片土地吗?”
顾惜朝的脸上露出痛苦和挣扎的神色,他闭上眼睛,眉头紧锁,仿佛在与内心的恶魔进行激烈的搏斗。缓缓说道:“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做着一个同样的噩梦。地面躺满义军兄弟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我踩着这些尸体往上爬,底下是晚晴越来越陌生、充满怨恨的面容。我在这噩梦中不断沉沦,无法自拔。我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迷茫,我开始不断地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虎尾河事情发生后,我心中终于有了答案。”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张小嘴急切地问道:“二哥,什么答案?快告诉我!”
顾惜朝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坚定地说道:“我决心抛弃前路,丢掉退路,收拾我的初心。人这一辈子可以没有大富大贵,可以没有功名利禄,但是不能没有兄弟义气,不能失去做人的底线和尊严。”
张小嘴大喜,追问道:“所以二哥是已经放弃跟傅宗书的合作吗?”
顾惜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我要以我的方式继续跟傅宗书合作。比如下午说的计策,这样即可保住连云寨大部分兄弟跟家眷,又能给傅宗书交代。三妹,你还愿意信我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不安。
张小嘴没有丝毫犹豫,连连点头,眼中满是信任地说道:“二哥,我信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当晚,张小嘴离开顾惜朝的屋子后,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自已的房间,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在梦中,她看到了连云寨的未来,充满了和平与繁荣。
而顾惜朝却在屋内独坐至天明。他的心中思绪万千,思考着未来的每一步该如何走。他知道,自已的每一个选择都关系着连云寨众多兄弟的生死存亡,也关系着自已的命运。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