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氏进门以后,得知金蝶有孕,对她格外照顾,不但免了请安,还反倒常常去她的院子探望。次次都不空手,不管是药材补品还是难得的美味,从不吝啬。
起先她送来的东西,金蝶并不敢用,大多都是分给房里的丫头。后来不知仇氏是怎么知道的,再来时都会拉着江海川一起。见妻妾和睦,他也乐得成全,偶尔还会三人一起用饭。
金蝶虽心有不安,但料她也不会在江海川面前下手,胡乱吃了几口,便推说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顶着胃吃不下太多。如此几次渐渐放松下来,而仇氏的的确确没有在她的饮食上动过什么手脚。
如此过了这么些日子,倒也其乐融融。直到她昨日扶着丫头的手在园子里散步,行到一条只能通过一人的小路时,看到了王姨娘从仇氏的院子里出来,脸上的怒色好像要喷发的火山一般。
她的月份大了,不想惹出什么事端,只静静的立在路旁,让她先行。
王姨娘瞪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气哼哼的从她面前走过。跟在她后头的大丫头良姜,悄悄把手伸向后面,比了“四”的手势。
金蝶看了,轻咳一声,那是她与良姜的暗语,意思是今夜四更相见。
十年前,苏大老爷接柚柠与江承然回燕川,仅走了一半路程,柚柠就突然发了高热,全身抽搐起来。
虽然只剩半日路程,苏大老爷也不敢冒险,只得先寻了最近的客栈,暂时安置,又命人快些去请大夫。
好一番折腾下来,到了后半夜热度总算是降了,小小的人儿肩膀不住的抖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了下来,搂着苏大老爷的脖子问:“外祖父,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娘了?”
苏大老爷的心酸的阵阵抽痛,把柚柠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眼睛里也不由流出了眼泪。
休整了半日,过了午后便又要启程,这样就能在傍晚之前赶到燕川,苏大老爷一手牵了一个,刚刚踏出房门,楼下就传来了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原来楼下的客房里有一个马上就要死了的女人,哭的是她的女儿。掌柜的不愿让人死在这里晦气,急着让伙计把人拖出去撵走。
一声声“娘,你不要死,娘,你不要死!”让人听了心里头发闷。
苏大老爷能感觉到柚柠小手握着他的手,用了力气紧紧的,她死死的盯着被拖行的母女眼睛发直,人也立在了原地,便动了恻隐之心。
他让江承然看着妹妹,自已过去询问:“住手!这母女二人犯了什么罪,为何要驱赶她们?”
掌柜的本来还想骂人多管闲事,但一看苏大老爷的气度和一身华丽的服饰便换了一副面孔:“这位老爷,您有所不知,这女人原是南京花月楼里的姑娘,怀了客人的孩子以后便拿银子给自已赎了身,谁知那客人不许他进门,只放在外头养着,在她刚刚生下女儿以后,那客人竟把房子卖了,举家不知迁到了何处。这女人痴心,带着女儿一路辗转追到了京城。”
他觑了一眼苏大老爷的神情,往前凑了凑说道:“听说那人是到京城做了大官。”
掌柜的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曾低声,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此时也不哭了,坐在地上认认真真的听进了耳朵里。
女人目光晦暗,脸色发青,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面纱,一见就是油尽灯枯之相,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凄惨的笑容,费力的趴跪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说道:“这位大老爷,我,我就要死了,求您,求您收留我的女儿,来世我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苏大老爷回头看了眼柚柠的神色,慢慢蹲下身子,也不嫌弃她病体脏臭,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以收留你的女儿,也可以为你操办后事,不用你做牛做马,你放心的去吧。”
他起身把掌柜的叫到近前,掏出十两银子:“这个孩子我带走,她的娘就在你这里好生养着,死了以后,后事由你操办。”
掌柜的一见这么大一锭银子,乐的眉开眼笑,当即就吩咐两个伙计把人抬进屋里,连连拍胸脯保证一定把人伺候好。
女孩朝苏大老爷“砰砰砰”一连嗑了三个响头,便飞扑着跑进了屋里。
三人正要到马车上等着,刚刚迈出客栈的大门,那个小女孩又跑了出来,声音急切:“老爷,我娘请您,请您过去!”
苏大老爷直觉不好,这是要交待遗言了,他快步跟着女孩进了屋。
女人躺在床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她的眼睛睁的老大,盯着苏大老爷直到他走到床前,声音细若蚊蝇:“他,他,他叫,他叫周宗全。”
看着女人合上了双眼,他牵起了女孩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良姜。”
四更天,良姜悄悄闪进了金蝶的院子,她关上房门说了几句,便悄然离去。
金蝶抱着肚子一阵后怕,怪不得仇氏对她那么好,原来是想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喂养的巨大,生产时必会难产,到时候再来个一尸两命。她越想越怕,天都大亮了还窝在床上没有起来,直到听丫头说大姑娘回来了,才匆匆忙忙的换了衣裳,赶到了见云阁。
细说一番,更是悲从中来:“她倒是未给我下什么药,只是好菜好药的滋补着,我便放松了警惕,还当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仇氏这分明是想要我难产,让我们母子俱亡!”
柚柠自顾倒茶品茶,并不着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非要置你们于死地?”
金蝶垂了头默不作声,好半天才自嘲道:“我一个身份低微的妾室,能碍着她什么事?”
柚柠细细思索了一会,说道:“也许未必是要你们都死,只是你死而已。”
金蝶吓得睁大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平日里的狐媚模样不见半分,像被点住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
柚柠给她倒了杯茶,看向窗外,叶子渐渐浓绿起来,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节。
她笑着说道:“父亲在郊外有个温泉庄子,虽然不大,但胜在清净,不如姨娘过去住上几月直至生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