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虽说在马六那儿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可薛家是皇商,别的不说,饮食上是很讲究的。
不知是不是小孩子吃什么都香,她只觉得薛家那些鲍参翅肚,还比不上这一顿早餐吃得香。
外边已经开始打糍粑了。
一般姑苏人家的糍粑是腊月打的,晒干的糍粑泡在稻秆灰水中,能保存一个多月。
可施家是专门卖糍粑的,腊月做一次自然不够。
前一日,柳氏便去了主家约好了打糍粑的人。
昨天出摊前柳氏就已经将糯米泡在水里了。早上施元寿去衙门时,她也起来洗锅、生火。又将沥干水的糯米放在甑子里,猛火烧开水蒸一会儿,再改为小火蒸。
要将糯米蒸熟需要两个时辰以上,这会儿已经好了。
男人们将把蒸好的糯米饭倒进刷了油的石臼里,施家老爷子和施老大拿着圆木棒转圈揉,直到把糯米饭团成一个团子。
接着就换施老二和施元寿登场了。
施老二按住糯米团,施元寿将木槌重重砸在糯米团上,发出一声巨响。
香菱也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
糯米团已经被砸扁了,施老二和施元寿拿着木槌轮换砸,还发出“嘿哟、嘿哟”的吆喝声。
施益丰和香菱追着他俩在外面转圈,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嘿哟、嘿呦”的喊。
香菱疯跑着开心极了,原来小孩子的快乐,这样简单呀。
没一会儿,糍粑就砸好了。
柳氏在手上沾了茶油,细细将木棒上的糍粑都弄了下来,糍粑被团成小团,放在簸箕上。
施益丰也洗净了手,他的工作是将糍粑团按扁。
一个个白色的小球慢慢变成了一个个小饼。
香菱瞧着有趣,也想一起,无奈被包着手,只得眼巴巴地看着。
她的伤都在手背上,施益丰就要香菱用手心贴着他的手背,两个娃儿一起按。
施益丰指挥,“一二三,用力!”
其实哪里用得上香菱的力道,不过是看她想玩,哄着她一起玩。
果不其然,香菱全程都兴致勃勃,全部按完还意犹未尽,一个劲儿地问,“是不是就能吃了。”
“馋囡囡,这个要晾两天才能吃。到时候婶子就给你炸糍粑吃。”柳氏说着点了点香菱的鼻尖,端起簸箕放在院子里有太阳的地方。
香菱说记不得自已叫什么,大家又不好不称呼她,随口喊了囡囡。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一道声音,“这里是施三哥家吗?”
这一幕太过熟悉,香菱打了一个激灵。
又有人想卖自已了?
来人是昨晚的举人。
他是姑苏本地人,姓李名晖,字章义。
施元寿看见是他,惊奇道,“李举人不是今天就要动身去京城,怎么在这里?”
李举人怀中抱着一叠宣纸,另一只手摆了摆,“这女娃儿还没找到父母,我心下不安。左右时间是够的,不过迟去那么一两日,不妨事。”
他今日就是带着纸笔来给香菱画像的。
“咱们画好了像贴出去,女娃儿的爹娘看见了,就知道娃娃在咱们这儿了。这一宿没回去,家里人可得急疯了吧。”
李举人也是孩子的父亲,以已度人,若是自家儿子丢了,他得有多伤心,想到此节,没帮着女娃找到家人,他是说什么也不能安心上京的。
香菱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已上一世承受了太多的恶意,此生上天垂怜。自她变成小孩儿开始,除了马六与吴池,碰见的人都是热心且善良的。
纸笔可都不便宜,有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上不起学,除了每月的束脩外,皆是因为买不起笔墨纸砚。
李举人居然为了自已拿来了纸笔,还推迟了上京赶考的时间。
香菱只觉得同对施家人一样,李举人这份恩情她怎么还也不为过。
刚要跪在地上磕头就被柳氏提溜了起来,“我就知道,一个不错眼儿,你这娃儿就得跪下。咱们这里既没有皇帝宰相,也没有皇天菩萨,你跪咱们可不是白跪了?”
大家又笑了一场,将李举人让进屋里去,腾了一个桌子给香菱画像。
男人们来老三家打糍粑,施家老太太今日则领着两个媳妇儿和孙子、孙女们去逛亲戚。
李章义也是自已也来的,方氏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世人都尊敬读书人,何况这还是个举人老爷,施家父子几人说什么也不进屋,怕打搅了李章义。
李章义的画工颇为了得,寥寥数笔,香菱就跃然纸上,眉眼神韵没有不像的。
柳氏啧啧称奇,“就是这眉心一点,要是红色就更好了。”
“在下出门时未带朱砂,三哥家可有?”李章义有些懊恼,没想到这一点,他只带了墨锭来。
施家是小商人,怎么会有朱砂?
“朱砂是没有,咱们用胭脂不就成了!”柳氏笑道,她早觉得香菱眉间的红点像是胭脂点的了。
进至内堂,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粗瓷碟,是柳氏一直舍不得用的胭脂。
“我来点!我来点!”施益丰看李章义画画,几笔下去就是活脱脱一个香菱,马上封他做了自已的偶像。
他原本的偶像是集市上捏面人的,就想长大后跟他一起去捏面人。
可是那捏面人的小老儿,捏那些他熟悉的人物倒还好。有一次,来了个客人,花了几倍价钱让小老儿照着自已的模样捏一个。
施益丰觉得,除了衣服的颜色与大致轮廓,那面人与模特没有一点像。
但是客人的要求也不高,尽管不像,还是给了钱,拿了面人满意地走了。哪像李举人这个,连颜色都没有,可就是香菱的模样。
点一个点而已,李章义自然不会不允。
柳氏要拿筷子,李章义说自已有多余的笔。
这是七岁的施益丰第一次摸到毛笔。
施元寿的意思是,要施益丰以后继承家业炸糍粑,所以也没有送他送上学。家中没有读书人缘故,施益丰当然不会自已产生什么想要读书的念头。
可方才他见祖父与叔伯们对李举人的恭敬,又看到李举人传神的画工,将笔握在手中的施益丰,心下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章义教了施益丰握笔的姿势,施益丰深呼吸,以近乎朝圣的心情用笔尖蘸了胭脂,点在画中香菱的眉间。
一笔下去,画中的香菱更加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