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啊!快来人啊!”身上剧痛难忍,倒在柴房中的香菱声声哭喊。
奈何她本就挨了一顿鞭子,又在发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便是用尽力气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其实,便是能听到又如何,全府的下人不都是看着夏金桂的脸色行事?
香菱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一会儿像被丢在冰天雪地中,一会儿又像是被置入油锅中,冷热交替间,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香菱恍惚从梦中醒来,身上却没有了疼痛。
突然发现自已被一男子抱着行走,唬了一跳。
想来又是夏金桂设下的什么计谋,攀扯自已与他人有奸情,若是让他人看到,自已怕是会被活活打死。
香菱忙叫嚷起来,“你是何人?快放我下来!”
那男子倒是不慌不忙,哄孩子一般地回答,“不是说了,你爹爹要我带你回家去。你再乖乖睡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男子名叫马六,是城里的拐子。
他家原是北边的人,家中有弟兄六个,老爹又死得早,老娘靠卖身子养着六兄弟。后来老娘得杨梅大疮死了,村里又闹饥荒,弟兄六个有饿死的、有病死的,就只剩下马三和马六了。
一开始,他们俩跟着逃荒的乡亲们,一路向南乞讨过活,倒也不至于饿死。可是很快,乡亲们家中都没有余粮。饿的狠了,两兄弟就打起了歪心思,偷别人家的孩儿吃。
就这么一路到了东南边,已经做过了穷凶极恶之事,拐起娃儿来自然没有什么负罪感。
今天是上元佳节,全城的娃儿都会出来看灯,最容易得手。
马六刚出门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儿满面焦急,想来是尿急找不到地方小解。
原本随便找个墙根就能解决的,可今日灯会到处是人,找不到僻静的地方,似他这般的男子倒也不少。
马六上前搭话,指了茅房给男子不说,还热心地领了他去。路上几句话就探得男子名叫霍启,是城中甄姓老爷家的家丁。
“那便是茅房,老兄赶紧去吧。”马六指着远处的茅房对霍启笑道,说罢转身就走。
霍启在身后道了几句谢,就将怀中的甄小姐放在一户的门槛上,自行去了茅房。
那边马六原本就是佯装离开,怕惹得霍启怀疑,只躲在别处观望。
待看到霍启进了茅房,马六笑盈盈地出现在甄家小姑娘面前,给她嘴里塞了颗冬瓜糖。
“霍小哥有事忙去了,甄老爷差我带你回家。”
甄家小姑娘方才就见到马六与自家家丁霍启说话,马六还知道自已爹爹的姓氏,嘴里又是马六给的又脆又甜的冬瓜糖。所以对他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伸手就让马六抱。
马六抱着甄家小姑娘隐入了人群中,等到霍启提好裤子出来,哪里还有小姐的下落。
忙四处寻找。
可是今儿个有灯会,整条街都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到哪儿去找一个四岁大的娃儿?
这边马六抱着甄家小姐走得稳稳的,小娃儿觉多,没走几步甄家小姐就睡着了。
方才醒来,想是睡懵了,开口就问他是谁。
马六便又拿方才糊弄她的话来哄她。
他怎么也想不到,怀中的小娃儿已经换了个魂儿。
香菱没听到男子的回话,话一出口,她自已就先呆住了。那不是自已的声音,奶奶糯糯的,像是个孩子。
伸出五指来一看,可不是孩童的小手?
香菱环视四周,正值上元佳节,月华如练,灯火辉煌,满城皆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男子听她不语,以为又一次糊弄过去了,抬步便上了桥。桥那边就是他和马三的置办的一个歇脚处。
今天天色已晚,出城不便。马六盘算着待明日天光大亮了,再给娃儿换一身装扮,转移到城外去。
桥上的仙鹤吸引了香菱的注意。
对于亲生父母和家乡,她早就忘了。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父亲总爱抱着她出门瞧热闹,家乡有一座桥,桥栏上雕着仙鹤,爹爹说,有人在这里见过神仙。
难道自已竟然是回到了小时候?
香菱的心怦怦直跳。
她想看看抱着自已的男子的样貌,双手使劲推在男子的肩膀处,扭着头看男子的脸。
“又闹什么?”男子满脸堆笑,“马上就见到你爹爹了。”
香菱心下大震,父亲什么样儿她不记得,可是被卖给薛蟠时她已经十三岁,拐自已的拐子什么样儿她再清楚不过!
就是眼前这人!
莫不是上天垂怜,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想通了这些关节,香菱双手用力在男子头脸上拍打起来。
“混闹什么!再不听话打你!你爹爹还等你呢!”马六尽量不露出凶相来,尽管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控制,即便闹起来,捂嘴带走便是。
可是今日人多,保不齐就有那爱管闲事的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哄好了孩儿,让她乖乖跟着自已最好。
学着孩童的口气,香菱奶声奶气地嚷嚷,“我要屙屎!我要屙屎!就要屙到裤子里啦!”
男子一听,心下直呼麻烦,可是又怕这新拐来的女娃儿真的屙他一身,这寒天冷月的,要是娃儿没忍住,屙到裤子里也是难洗。
环视四周,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树,将女娃儿放在树下,“你就在这屙。”
说着便要给香菱解腰带,香菱唬得什么似的,除了薛蟠,还没有哪个男子碰过她。
可转念一想,自已现在就是个奶娃娃,有什么可害羞的,这拐子将自已放在人多的街上还是好事,若是在小巷子里,反倒是不好跑了。
她还装出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扭了脖项,撇着嘴唇,拍着手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碰姑娘的身子!还不快转过身去,你若敢偷看姑娘方便,待姑娘我告了我爹爹去,牛黄狗宝给你掏出来!”
香菱本就是个温和的性子,这些话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遭说,十全十学着夏金桂的样子。只是鼻孔里的两声哧哧没学像,倒似是奶娃儿撒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