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时还是满院桂花香,如今已是举目萧瑟。
往京城去的船上,黛玉暗自垂泪。
“老爷都说了,待他此间事了,回京述职,就去接姑娘呢,姑娘可少伤心着些。”
雪雁出言劝解。
明知黛玉伤感,辞父去京只是一小半原因。
反诗谋逆案,待他们收到消息时,张御史家已经被处决,谋逆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虽说此事牵扯到宛阳城大半的读书人,不得不重拿轻放,对那些读书人能赦则赦。
可作为诗会的发起者,甄士隐的责任避无可避。
多方奔走下,也只脱了死罪,被判全家流放南琼。
尽管林如海一再保证会再行打点,每遇大赦之年,无论是林家、李家还是严家,都会为甄家说情。
依照以往的情况,不过五六年,甄家就能从南琼回来。
可是那到底是流放,一路艰辛可想而知,黛玉与英莲情同姐妹,怎会不为她难过。
却说贾政收到林如海书信后,闻及贾雨村行径不免心惊。
原本是要央王子腾上保本保贾雨村补京缺的,这下急忙去信给王家,告知此事作罢,贾雨村此人,不可扶持。
贾雨村怎么也没想到,自已巴结上官却得罪了贾家与王家。
待知晓事情原委,不由得跌足大悔。
朱家与东安郡王府虽是势大,可本族儿郎为官的就不少,自然不会全心全意地去扶持他。王府虽是名头大,承袭王爵也袭不到穆盈头上。
又闻贾家去信,东安郡王府的当家人才知自家子孙牵扯在谋逆案中,原本对这胡作非为的穆盈就是诸般看不上眼,知他为了个女子陷害朝廷命官,更是气极。
无奈上面老太君护着这个孙辈,朱家又不好对付,东安郡王府的一腔怒火竟全部撒在贾雨村身上。
依附王府的官员闻弦知意,已写好了弹劾贾雨村的奏折。
贾雨村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这是外间之事,贾雨村为保自已的官职日日奔走,内宅却也是一地鸡毛。
他这等奸邪狡诈之徒,却娶了个重情重义的夫人。
娇杏当年在家不得父母喜爱,亲生父亲要卖她去窑子换钱,给弟弟娶媳妇儿。她拼死不从,撕闹扑打之际,遇见了路过的封氏。
封氏见她可怜,出手相助。
卖与窑子当妓女的银钱比卖丫鬟高上许多,不然娇杏的禽兽父亲也不会想卖娇杏去窑子。
花了比窑子出价还高的银钱,封氏救下了娇杏,从此养在身边。
说是仆人,也没干过什么重活,便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还享福些。
娇杏早当封氏是自家母亲,现在知道了贾雨村做下如此禽兽之事坑害甄家,如何得安?
当夜就落红不止,落下一个已成型的男胎。
娇杏砸净屋内物什,伺候的下人自然不敢近前。
待得第二日,听闻内室已无声响,推门看去,就见娇杏一根腰带挂在房梁上。
竟是因无颜面对恩人,悬梁自尽了。
贾雨村搂着娇杏的尸身大哭了一场。
忆及十几年前在姑苏甄家,娇杏回眸两次望他,他从此将娇杏放在心上。
当日娇俏动人的撷花少女还似在眼前,可怀中只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封氏后来闻听此事,也哭了几日,“男人们在外做些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得知,我又怎会怪她?她这一走,她的孩儿可怎么办呐!”
这都是后话。
却说黛玉本不欲回京,只想跟在林如海身边。
可一则贾母年高,来时就千叮咛万嘱咐要贾琏一定要将黛玉带回去。二则林如海身负皇命,调查扬州盐政已有六年,到了收网之时。
中间牵扯太广,怕歹人狗急跳墙将主意打到黛玉身上。
是以要黛玉先去贾家,待他任上事了,再接黛玉团聚。
因施益丰与李永年也本是要上京的,遂同黛玉与贾琏同行。
想到英莲,黛玉就觉气闷,令雪雁开窗透气,看到了站在窗外的阿蛮。
甄家要去流放,下人们自是都遣散了的。
宛阳那边,因甄士隐投案自首,那些被抓起的下人也都放了。甄家家产已悉数充公,由文家打点,给了下人们遣散费。
跟着他们来扬州的仆从以及霍家兄妹,封氏将带来的钱财分给他们,就地遣散。
绣儿即便不舍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跟着一起去流放。
这些都好办,只有阿蛮成了大问题。
最后是李永年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好好照顾阿蛮,英莲才让阿蛮跟着李永年一道上京了。
听到有人唤自已,阿蛮抬头,就看到黛玉一脸愁苦地坐在窗边。
已近岁末,天气寒凉,黛玉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女娃,又生的瘦弱,此时看起来越发可怜。
阿蛮走近,要替她从外面关窗,“冷。”
黛玉伸手想摸阿蛮,阿蛮也凑近让黛玉摸她的脑袋。
“你也想姐姐了,是不是?”黛玉喃喃。
听了黛玉的话,阿蛮眼中泪光闪烁。
与阿蛮一样心中难过,在甲板上吹风的还有施益丰。
他刚得到消息,南周一带经历了大灾害。先是连续几个月未下雨,土地干裂、水源枯竭,粮食减产,农人苦不堪言。
可祸不单行,旱灾后紧跟着的就是蝗灾,蝗虫过境,庄稼颗粒无收,还祸及邻省。
最后虽是降下了大雨,可蝗虫早将地上能看得见的草木吃了个干净,哪里禁得住连日降雨,洪水席卷,流民遍地。
朝廷虽派了官员前去赈灾,可那点赈灾粮杯水车薪,救不了南周千万民众。
听说那一带现在流民四起,盗匪横行。
而南周,正是甄家流放途中的必经之地。
他们虽早已打点好了此行押解的官差,可若是甄家一行碰到了流民匪徒?
施益丰想也不敢想。
李永年再三唤他,他才回了内舱,一双手早已冻僵还不自知。
直到握不住李永年递来的茶杯才一声长叹。
李永年知他心中所想,可是也无法可施,只得出言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已,“甄伯父一家吉人自有天相。”
就在这时,舱外忽传来一道女声。
“敢问小哥,不惊山人可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