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油的气味扑鼻而来,让香菱想到了山间晨露与和煦阳光,仿佛置身于郁郁葱葱的茶林之中。
她突然身子一僵,想到方才柳氏说了,这油不香。
夏金桂也说过菱角不香,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它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
可是后来,夏金桂还是将她的名字改为了秋菱,以后折磨她时也时不时提起那时的事,每次说起她都要多挨几下打。
想到这里,香菱恐惧地缩起身子,生怕柳氏听她驳了她的话,恼怒打她。
柳氏却误解了香菱的举动,忙停下动作抬起香菱的小手细细吹,“婶子手重了不是?给丰儿那皮猴子涂药涂习惯了,刹不住劲儿,痛了吧?”
说着点了点香菱的鼻尖,“一看你就是个小馋猫,鼻子灵。婶子闻着就是油味儿,偏生你就闻到草木的味道了。这油啊,是茶树的茶油果做的,可不就有草木的味道吗?等秋天你跟我去我娘家,咱们自已做茶油。”
柳氏见香菱呆呆愣愣的,忙寻思自已说的话,这才发现不对,又找补,“看婶子说的,自然是你找到爹娘了,跟你爹娘一起去婶子娘家做客。定会找到的。”
柳氏以为是自已的话让香菱担心找不到爹娘,其实香菱只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活了一世,哪里有人这样在意过她怎么想。
若她不是个心大的,遭了那一世磋磨,还不定怎么样呢。
向来只有她揣摩别人,生怕自已说错了话的。便是连面面俱到的宝钗,也没有在意哥哥房里小妾心情的道理。
“施三哥忙呢?”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香菱听着耳熟,抬头想看是谁,可窗户都关着。
“是吴池。”柳氏见她满脸好奇,为她解惑。虽是也看不见,可街坊邻居的声音她再清楚不过了。
看香菱还是不知,又解释道,“就是卖冰糖葫芦的,你昨晚烧了他竹篓的那个。”
香菱点头,她记得那个人。
“我来就是问问那女娃的爹娘可寻来了?别是咱们烂在手里,可得打听着点,要是找不到她爹娘,咱们也好给娃儿找个好人家卖了。钱咱们可得平分哈,我可是损失大发了。”
吴池说着,口中不知道“嘎嘣嘣”地嚼着什么。
香菱听得脸色煞白,果然自已还是要被卖了吗?
听到外面的动静,柳氏将茶油瓶子向桌上重重一放,还没等她动作,施益丰抄起门口的扁担就冲出去了。
施益丰虽然才七岁,但是继承了施元寿的大高个,比同龄人都高。
吴池则是成年人里矮小的,比起来也就比施益丰高一个头左右。
一条扁担被施益丰舞出了残影,看见吴池兜头便打,“我让你卖我妹妹!我让你胡说!”
若认真算起来,吴池也不一定就打不过一个小娃儿,可是一则是他毫无防备,二则到底自已有些心虚,被施益丰追着打,满院子乱跑。
“丰小子你怎么回事!施三哥你管管你家小子啊!哎哟,柳嫂子救命啊!”
施元寿是个老实人,虽然吴池方才的话让他听着不喜,可也觉得小孩不能打大人,上前就要阻拦。
被刚从内室出来的柳氏喝住,“干什么!人家都欺负到家里来了,你不说护着儿子闺女,你还帮那烂了心肝的臭狗屎!施元寿你今儿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这下施元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惧内是一方面,打心眼里他也不是真的想管。
柳氏指着吴池就破口大骂,“吴小子你昨晚看起来还像个人呢,今天就变成畜牲了?卖我家囡囡,看老娘我不把你老子娘卖了!你个下三滥的东西!”
两母子火力全开,吴池结结实实地被打了好几下,柳氏声音尖利,往他祖宗十八代的骂,骂得他两耳嗡嗡直响。
施益丰到底是孩子,体力有限,追着就慢了下来。
吴池瞅着空子逃出了施家。
香菱不知什么时候下床的,她藏在门边,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都看傻了。
柳氏和施益丰配合默契,一个开口一个动手,简直比夏金桂还厉害。
她不由得想,若是上一世有他们护着就好了。
见吴池跑了,施益丰将扁担杵在地上,一手叉腰,“我让你这个瘪犊子再来惹小爷。”
还没威风够就挨了柳氏一下子,“你怎么又穿做客的新衣服了!穿这衣服你还满院子跑!”
方才追着吴池跑的施益丰又被柳氏追得满院子跑,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到了内室。
“妹妹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卖了你!”看到香菱满眼担心,施益丰拍着胸口保证。
柳氏抱起香菱又放回了床上,给她手上涂好茶油,又拿干净的白布包了,“婶子家可没有卖儿卖女的毛病,你放心住着,你爹娘一日不来,婶子就养你一日。”
柳氏要去厨房看灶上蒸着的糯米,喊施益丰给香菱喂饭。
施家的早饭是白米粥配咸鸭蛋,外加一个热馒头。
“看,和妹妹一样。”施益丰指着馒头道。
馒头是腊月里蒸的,全都放在地窖的缸里。过年的缘故,每个馒头上都用红曲点了红点,经施益丰一说,还真跟小香菱有些相似。
都是白白胖胖,头顶有个红点。
香菱又被逗笑了。
她本就是个爱笑的,变成小孩之后,虽然还记得过去的事,可思维却逐渐变成了小孩的模式,看见什么都想笑。
“蛋黄夹馒头最好吃,蛋白就着白粥吃。”
施益丰将咸蛋空头一边破了个口,插进筷子,橙红色的油就冒了出来,他赶忙用馒头接着。
筷子使劲,蛋黄被挖了出来,气腾腾的馒头掰成了两半,夹上蛋黄,指尖用力一挤,圆圆的咸蛋黄就被压扁了。
挤出的油还没等流下来,就被大白馒头吸干净了,馒头中间变得黄白相间。
“来,啊。”施益丰双手将扁扁的馒头放在香菱嘴边,示意她大口咬。
香菱学者施益丰的样子,“啊呜”一大口,香得她连连点头,“好次”。
咸蛋黄沙沙的,吸饱了蛋黄油的馒头香香的,吃得香菱满口鲜香,一口接一口,没一会儿就把馒头解决了。
咸蛋白被施益丰掰碎泡在了粥里,白粥中和了蛋白的咸味,吃起来有滋有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