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英莲才松了口气,打量起所在之处。
底舱似象眼之势,舱口开在最开阔处,那里堆着麻布袋子,他们则窝在距离舱口最远的角落里。
便是有人发现了入口,从舱口看下来,也只能看到装满碎石的布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之声越来越大,底舱中人皆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哐哐哐”,二长一短三声敲击声从舱口传来,复又重复了两次。
船娘抚了抚胸口,“无事了,是我家那口子。”
打开舱门,众人从底舱行至甲板,河上烛火光明如白昼,不远处停着几艘大船,桅杆上悬挂着绿色的旗帜。
“是绿营水师。”看到旗帜,甄士隐心下了然。
水匪们已被官兵治服,正捆绑着押解上船。
在一众穿着“兵”字服的兵士中,一位少年郎格外醒目。
只见他一身红衣战袍,手握三尺青锋站立于船头,衣摆随夜风摇曳。
双眸明亮如星,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英莲心中不由得暗赞一声,好个俊俏的儿郎。
底舱门开时,船娘第一个上去,施益丰让甄家人先行,他殿后,是以最后一个爬出船舱。
刚想拍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就看到了红衣少年郎。
这下衣服也顾不上拍了。
“永年!永年!”施益丰冲红衣少年大喊。
少年听到了施益丰的呼唤,猛然朝他们望了过来,看到施益丰时,眼中闪烁着惊喜,展开一个如溪水般清澈的笑容。
“大哥!”
只见少年收剑入鞘,凌空跃起,几个腾挪就稳稳跃上了甄家的客船。
烛火摇曳间,如凤凰展翅。
军船上的有不少兵士们齐声喝彩。
“你怎么在这儿啊,哈哈,大哥,我可想死你了。”
少年刚跳上船,就一把抱住施益丰,施益丰被他一扑,没站稳,向后退了两步。
“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少年松开搂着施益丰的手,看向他的腿。
经过一段时日的将养,施益丰受伤的腿已差不多痊愈,只是疾走或上下爬坡时略有蹒跚之态,平时已是看不大出来。
也不知少年是如何一眼就发现的。
“无事,已无大碍,咱们慢慢再说。”
施益丰拉起少年的手浑身上下地细细打量,“三年未见,永年你又长高了些。”
说着似才想起甄家人,拉着少年来到甄士隐身面前介绍。
介绍到英莲时,少年看着英莲眉心,展眉而笑,“我记得的,红点姐姐。”
红衣少年就是李章义的儿子李永年。
英莲幼时被拐子拐走,为了逃脱,抢了李永年的灯笼。
那时他还是一个走路都晃晃悠悠的虎头帽娃儿,一晃眼就是眼前的俊俏少年郎了。
英莲有点回不过神。
对这个弟弟,施益丰常挂在嘴上。
说他膂力惊人,一顿能吃五碗饭,看见肉就走不动路。
是以在英莲先入为主的印象里,李永年是个敦实的小胖子。
看到眼前这与自已想象中没一点相似的少年,一时间没忍住笑了。
李永年不知英莲在笑什么,却也咧嘴跟着甜甜的笑,“姐姐你笑我做甚。”
那边的水匪皆已押送上船,军船上有人唤李永年,“李把总,可要上船?”
李永年冲那兵士摆摆手,“跟云大人说一声,我遇见家人了,就不和你们一道了。”
甄士隐听得暗暗心惊。
他记得这个李永年,当年去李家送谢礼,李章义已经进京赶考,只剩方氏与李永年在家。
那时的李永年不过三岁,胖乎乎的可爱得紧。
现今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了绿营把总,是正七品的武官。
听施益丰讲,李永年十岁中武举后就被李章义送去兵营历练。还未参加会试的武举人进兵营,大抵也不过是做一些守堡、赞画的工作。
军营不比旁处,看方才军士对李永年很是恭敬,那他这个把总,就定是靠自已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待明年参加会试博个功名,前途不可限量。
封氏更是越看李永年越喜欢。
当年李章义不在家,甄士隐自是不好来往。
她倒是带着英莲去了李家几次,方氏性子温婉,与封氏很聊得来。
封氏虽对英莲百般疼爱,却也因没有给甄士隐生个儿子而遗憾。
小小的李永年满足了她对儿子的所有幻想。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的,塞给他糖,他也不吃,只道娘亲不让吃,吃多了会牙痛。
说不吃吧,却又舍不得撒手,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甄伯母,年儿现在不能吃。娘说长大了才可以吃,年儿可以先拿着,等长大了再吃吗?”
那乖巧的样子,让人心都化了。
十年后得见,还是这样一个招人疼的样貌,封氏喜欢的什么似的,携着他的手就喊丫鬟去拿点心,“捡咱们从宛阳带来的,好克化的。”
说着又拍拍李永年的手,“你方才忙着抓贼,定是饿了,夜里也不能多吃,好歹垫垫肚子。”
李永年乖巧地点头,眸光闪烁,看起来一如三岁时的懵懂,“年儿晓得,年儿也刚好饿了呢,还是甄伯母疼年儿。”
一旁的船夫嘴角直抽搐。
其他人都在底舱没看到,他在上面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那红衣小将手持长剑第一个冲进水匪中,手起剑落间,几名水匪头领就被他给结果了。
其余的水匪见这小将出手果决狠辣,都给震住了。
后来虽有抵抗,可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还亲眼看见少年郎拿出帕子来擦拭脸上和剑上的血迹,而后丢入水中,宛如地狱修罗。
怎么现在这修罗还会撒娇了?
跟在后面的施益丰笑着摇头,一别三年,李永年一点没变,还是这般的自来熟和嘴巴甜。
莫说向来慈爱的封氏,就是自家泼辣的母亲柳氏,见到李永年都是和颜悦色的。
施家三个弟弟可是最讨厌李永年了。
英莲掩唇而笑,“好个会撒娇的李家小郎。”
“不然师父也舍不得送他去军营历练的。”
在外面都是这样讨喜,别说自已家里了,所有人都将李永年娇惯上了天。
李章义一向信奉惯子如杀子,眼看儿子考上武举后开始结交狐朋狗友,怕养出个膏粱纨绔来,索性将他扔去了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