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年边吃点心边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如施益丰先前告诉英莲的,李永年去外省剿匪,那边事了,得了半年的假正准备回家。
碰到此地的绿营水师,他恰巧识得都司,又爱热闹,就坐了他们的船一道走了,谁知半路上恰好碰到那伙劫船的水匪。
边说正事还不忘提一句,“甄伯母家的点心也太好吃了,年儿好久都没吃过家中的点心了。”
说得封氏一边叹息一边落泪,“你小小年纪就在外奔波,定是吃了不少苦的。”
问起他们因何在此,听施益丰提到林如海,李永年点头,表示识得此人。
“这位林伯父我小时候倒见过几次,当年与父亲一起入翰林做编修。”
又闲话几句,夜已深,封氏命丫鬟去寻船娘,安排个李永年歇息的舱房,好生收拾出来。
“不用麻烦了,我与大哥住一处就是,多年未见了,好些话想跟大哥讲呢。”
封氏应了,又连声嘱咐,“有话白日里再讲,莫要熬夜。”
一进舱室,李永年就拉住施益丰问腿伤。
甲板上他看施益丰似不欲说,怕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晓的隐情。是以方才也都没提,待得只有两人才又询问。
英莲一直都因施益丰的伤万般内疚,施益丰怕说出来又惹得她难过,倒是没李永年想得那样复杂。
听施益丰大概讲了经过,李永年恨得牙痒痒,“要是被我碰到,一剑一个,这起忘恩负义的狗贼就该杀!”
说罢又笑得贼兮兮的,“不过若不是这样大哥也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还真让大哥等到红点姐姐了。”
施益丰赶忙制止,“小时候的混话,万万不可再提,坏英莲妹妹名节。”
自七岁起,施益丰就跟着李章义学画了,在李府的时间比在自已家都多。
算是打小与李永年一起长大,拿他当亲弟弟看,所以李永年也直接唤施益丰为“大哥”。
施益丰十岁、李永年六岁那年,李章义升官,李府来了不少人庆贺。
李章义自然没功夫操心两个小的。
李永年从席上偷了一壶酒,带回去和施益丰喝了个干净。
两小孩都喝得醉醺醺的,似大人般谈起了心事。
自然就说到了以后娶媳妇的事,施益丰说女孩子都讨厌得很,一个个不是扭扭捏捏就是好大的脾气。
施家没有女娃,除了李府,施益丰也没地方去见别的姑娘。他说的就是李永年的表姐、堂姐们,李永年深以为然。
“这般不好程伯父怎会闹着要娶亲,还闹成那样?”
那年京城,程老爷为娶青楼花魁跟家里断绝关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连三岁小童都听过。
在弟弟面前,施益丰当然不能说自已也不懂程老爷抽什么风。
只得装作万千心事的模样,“世上大抵也有好的女子吧,就像英莲妹妹,就不讨厌。”
喝得眼冒金星的李永年大笑,“原来大哥要娶红点姐姐!”
没想到那么久以前的话李永年记到了现在,施益丰颇感头痛。
倒是李永年满脸疑惑,“可是红点姐姐许了人家。”
“那倒不曾。”
“这就是了。你又未娶,她也没有许人,为什么不能提。大哥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不如这次回去,就让柳婶子与甄家提亲。”
去京城的十年,施家生意越做越大,又得了几段机缘,早已不是夜市上的小摊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就是施家开的。
“虽未许亲,可也有了人选。”
施益丰打从一开始就看出了,甄严两家有结亲的意思。
便是初遇时抱着那么一分心思,见严家人对英莲都很好,严琼若虽有点少爷病,却也是真心疼惜英莲的,就收了那份心,只将英莲当妹妹看了。
“这话就不对了,没许亲就是没许亲,便是有人选又如何?我大哥还比旁人差不成?红点姐姐跟着大哥,定比跟着那人好。”
李永年素来是个骄傲的性子,在他看来施益丰是世界上顶顶好的人物,就容不得旁人不这样想。
见他还是三年前的心性,施益丰怕若是不加以引导,待日后得了功名,再赚了军功,遇见心仪的女子,难免不做出一些巧取豪夺之事来。
与李永年并肩躺在床上,施益丰开口,“依你看来,于一个女子而言,怎样才算喜乐顺遂。”
“自是嫁得如意郎君,公婆明理,儿女出息,能再做些自已喜欢的事那就最好了。”
“英莲嫁与那人,今后就会过这样的生活,我又有什么理由插手?”
李永年不服气,“那你的心意就一点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不是我的心意如何,而是她如何想。”
撑着身子坐起,李永年更激动了,“你不告知你的心意,又怎知她的心意如何?”
“世间女子生存本就不易,若不能给她更好的人生,又何必去扰乱什么?所谓心意,大抵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怎会不重要?”
“便是当年那程老爷,娶了花魁,不也三年就休弃了。夫妇和睦,互相敬重,相携相伴一生,远比所谓心意更重要。”
嫁了程老爷的花魁被休后又入青楼,施益丰给头牌画像时听人谈起。只是那花魁于最风光时从良,在程家几经磋磨,早不似往日风采。
原本豪门勋贵一掷千金也未必能见一面,现如今贩夫走卒也是其入幕之宾了,可知情爱二字害人。
看李永年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模样,施益丰笑着拍了拍他,“你莫要看多了话本子移了心性。《西厢》不过是王实甫发梦,倒是元微之的《会真记》更似这世间之事。”
李永年收了臂上力道,重重砸在床上,“我说不过你,但必不是这样的。那你说世间之情究竟是何物。”
“衣食住行是人之根本,自来重要。至于那情爱……”施益丰的手触碰到了自已随身带着的香球,还是儿时英莲送他的。
“就似熏香。看似美好,可若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施益丰熄了灯,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许在英莲妹妹面前混说。”
李永年用被子蒙着头,声音里透着不耐,“好好好,不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