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弥漫的御药房内,御医陈致正踩在梯子上,于高大药柜间找寻一味药材,全然未觉周遭异样。
已年过五旬,身姿清瘦,一袭月白色长袍加身,虽已有些年头,却浆洗得干净,透着古朴韵味,头发大半已染上银白,如同山顶未融的积雪,仅余几缕乌丝夹杂其中,这些发丝被整齐地梳起,用一根木质发簪固定在脑后。
忽闻内房传来细微声响,似有人声。
陈致轻手轻脚从梯子上下来,放轻脚步朝内房走去,便见两名女子,手中正拿着自已尚未写完的医案册。
“……辛美人?您此刻不是正在休息吗?”
定睛一瞧,认出来了,她就是被自已在冷宫救治的嫔妃。
“你是……陈御医。”
眼中有一丝尴尬,想起来了,自已中毒还是他帮忙医治的。
应以安看着手中那医案册,只得将其置于桌案,册子落桌,微微躬身行礼,缓缓退至一旁,低垂双眸,藏住眼底波澜,唯恐引人注目。
“幸得陈御医妙手回春,我方能恢复如初,在此谢过了。”辛允言罢,盈盈抱拳拜下。
“辛美人言重了,救死扶伤乃下官分内之事。只是不知美人为何在此?”
陈致皱眉,忙微微欠身。
“我……我对太医署心生好奇,便想在此处多停留。”辛允眼中闪过慌乱,却仍强自镇定。
陈致面露难色,作揖道:“辛美人如今虽已无大碍,还是早些回冷宫修养为好,若陛下知晓辛美人在此,下官恐难脱罪责,还望辛美人莫要让下官为难。”
只觉辛允说得轻巧,太医署岂是后宫嫔妃随意可留之地,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他恐有大祸临头。
“……是陛下允过来的,喏,你看,这是陛下赐我的青龙玉,特意让我在这宫里四处瞧瞧,更何况这是在太医署,若我身子有恙,也方便陈御医在旁医治不是吗?”辛允边说边将腰间那温润剔透的青龙玉取了下来,嘴角似有得意之色。
陈致心中大骇,犹如惊涛骇浪拍击,见玉如见皇帝:“拜见陛下!”
慌得立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陈御医快起来,我就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看看,绝不会打扰到你。”
陈致缓缓起身,心中满是无奈与忐忑,却不敢违抗,只得应道:“……是。”
深知已无法阻拦,只盼这位辛美人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才好,否则自已怕是要被牵连。
此时。
“下官见过辛美人。”来者正是御医冯岭,他微微躬身行礼。
“冯御医,真是巧,又遇见了。”辛允寒暄过后,便迅速将话语主权揽于自身。
“冯御医来这御药房所为何事?”
“确有要事需处理。”
冯岭神色一正,低声回道。
“若下官告知,还望辛美人莫要向陛下提及此事。”
“那是自然。”
辛允点头。
“近年宫中人口渐多,染病之人亦不少,太医署虽有上百人,却仍忙不过来,这医案册陛下虽看过初本,然已有几年未曾整理成册。”
“如此说来,你是来整理医案册的?”辛允问罢,目光不经意往旁边应以安身上移了移。
冯岭怎也料想不到,当今陛下竟扮作婢女在旁聆听,而应以安也着实没料到,自已几年都未发现端倪,连内侍院也敢瞒着。
“是。”
辛允眼中透着几分怀疑,“若真如你所言,已有几年未曾整理,仅靠你一人之力,当真可以写完?”
“辛美人有所不知,这医案册内容繁杂,下官一人之力确实难以完成,故而趁今日稍闲,便让其他同僚一同前来帮忙,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冯岭一脸正色,拱手说道。
言毕,目光投向了陈致。
恰在此时。
蒋荣光、秦问、彭远阳和方无误四人急匆匆地赶来,跑得气喘吁吁,额上已有薄汗,见到辛允后,赶忙躬身行礼,齐声说道:“下官见过辛美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神色间带着几分惶恐。
今日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几人正悠闲地喝着茶,却不想,药童麦冬来告知,说是辛允来了,原本惬意的氛围顿时消散,正在喝茶的几人,直奔御药房而去。
“免礼,几位是……”
辛允看着眼前几个陌生面孔问道。
“这几个人便是在下的同僚,也是过来写医案册的。”冯岭赶忙回答。
“下官蒋荣光。”
已至花甲之年,其面如老树皮,然双目炯炯,精擅疑难杂症,望闻问切间,病之症结无所遁形,所开之方,药到病除,于太医院中威望甚高,众人皆敬。
“下官彭远阳。”
五十五岁,身姿犹健,面善而儒雅,其深悟经络之学,针灸之术炉火纯青,每一针落,不差毫厘,可妙调气血,令病者重焕生机,于中风偏瘫之症有奇法。
“下官董慎。”
正值壮年,英气勃发,面呈健康麦色,轮廓分明,擅外科,手法利落,跌打刀剑之伤,皆有妙法,尤精正骨,能使错位之骨归位,所制金疮药,效甚佳。
“下官秦问。”
正值而立之年,面如冠玉,于医术一途,天赋卓然,尤擅研读古籍,各类医书经典,皆在其涉猎之内,纵是晦涩如天书,亦或只言片语之医理,皆难不倒。
“下官方无误。”
方二八,面若朝霞,朝气四溢,唇红齿白,其钟情儿科,独具慧眼,能察孩童细微之症,用药温和精准,擅调孩童之体,令体弱之童渐强。
辛允双眸澄澈如秋水,“如今此事干系重大,不知可否帮上一二?”语罢,望向冯岭,眼中满是期待。
“这……”
冯岭稍作停顿,目光从辛允身上移开,看向身旁几位同僚,像是在无声询问。
辛允见冯岭犹豫,赶忙说道:“你们无需这般为难,我瞧着这事儿,不就是誊抄医案册吗?你们大可放心。”
却不想,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说道:“此举万万不可!自古以来,后宫之人从不插手太医署之事,今日若破了例,日后恐生大乱,还望辛美人莫要让我等为难。”陈致神色严肃,不容丝毫辩驳。
辛允轻叹一声,嘴角却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唉,既然这是不合规矩之事,那你们要写医案册的事,我这脑子啊,可能一不小心就向陛下说漏嘴了呢。”说着,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
众人顿时无言,面面相觑。
陈致皱眉,继续反驳道:“可您已经受伤了,手上缠着纱布,根本无法动笔啊。”
辛允却不慌不忙,莞尔一笑,看向陈致,“陈御医有所不知,我是个左撇子呢。”
本就心思剔透,冰雪聪明,绝非愚钝之人。
彼时,那刀刃裹挟着凛冽寒光,寻常人遇此情形,怕是会因惊恐而失了分寸,下意识地用那常用之手,去挡那刀刃,可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