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
应以安身姿挺拔,眼神冷冽地俯视着被按地上的女子:“你受何人指使?”
神色威严,声似冰刀。
那女子匍匐于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应以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如汹涌澎湃的巨浪,排山倒海般压来。
那是只有在尸山血海中穿梭无数次、久经沙场的武者才有的凛冽威严,让人胆寒。
“呸!”
女子满脸不屑与愤恨,“你这样的狗皇帝,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
毫无畏惧之色,话语如利箭般射向应以安。
福才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尖声厉喝:“大胆!竟敢如此无礼?!来人,给咱家狠狠地掌这贱人的嘴巴,让她知道什么是天威难犯!”
那声音尖锐刺耳,令人心烦意乱。
应以安眉头微皱,目光如冰,冷冷地看了一眼福才,随后淡淡地挥了挥手:“罢了,先将她投入天牢,务必严加看守,不得有丝毫差池。”
语毕,两名侍卫如鬼魅般应声而上,一左一右将那名女子架起,脚下扬起些许尘土。
女子泪眼婆娑,眼中满是恨意,拼命挣扎,咬牙切齿地诅咒着:“即便你将我打入九幽地狱,我化作厉鬼,也必将来向你索债!暴君!你注定不得善终……”
那怨恨的咒骂声,在冰冷的宫墙间不断回荡,直至渐行渐远,却仍似在众人耳边回响。
应以安神色淡然,仿若无事般转身,回到座位上。
修长的手指重新握住酒杯,微微抬起,将杯中琼浆送至唇边,抿了一口,又一口。
那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刚刚生死一瞬的刺杀,仅仅是春日微风轻轻拂过湖面,只漾起了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全然无法在她心头搅起一丝波澜。
“朕让你们停下了吗?”
声音不高,却直直地插入众人心中。
乐师们和舞女们早已是汗如雨下,那汗珠如豆大般从额头滚落,有的滑入眼中,带来一阵刺痛,可他们甚至连抬手擦拭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而那原本因刺杀事件戛然而止的悠扬乐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重新拨弄,再度于这死寂得仿若坟墓的冷宫内回响起来。
那乐声飘荡,也无法缓解这紧张得几乎要凝固的氛围。
此时此刻,那些还留在场上的舞者们脚步略显凌乱,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恐之色,那神色犹如受惊的小鹿,慌乱而无助。
在皇权的威压下,别无选择,只能咬紧牙关,强打起精神,逼迫自已僵硬的身躯继续舞动,仿佛一群被命运操控的木偶。
应以安面色愈发凝重。
啪——
她龙目含威,眼中似有熊熊怒火在燃烧,猛地握住了石桌上那酒器,心中愤怒如汹涌潮水,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些酒器、佳肴,又算得了什么!
腕力一震,便在坚硬的石地上摔得粉碎,琼浆玉液四散飞溅,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渍,徒增了几分凄凉。
哗啦——
她怒火中烧,再也遏制不住,袖袍一挥,带着满腔愤懑,石桌上的美味佳肴、珍馐美味,皆如脆弱的落叶般纷纷扬扬,尽数破碎,化作一片狼藉。
亭外众人无不色变。
那些宫廷乐师,双手一抖,琴弦断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他们满脸惊恐,急忙扔掉手中的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那几个舞女,本如蝴蝶般翩翩起舞,此时身形一顿,脚下一滑,几乎摔倒,她们花容失色,慌忙跪地,头垂得低低的,犹如成熟的麦穗,双手紧紧抓住裙摆。
一旁的太监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众人颤颤巍巍地跪下,额头触地,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头低如蒜,大气不敢出。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应以安的怒气如滚滚乌云般压顶而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不想死的,都给朕滚远点!”
从牙缝间挤出这如冰棱般锋利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携带着来自九天之上的雷霆,重重地砸在众人的耳朵里,无人敢有丝毫违抗之意。
众人顿时如惊弓之鸟,纷纷仓皇后退,生怕一个闪失,自已就会在恐怖威压下粉身碎骨。
应以安目如寒芒般,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众人无不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浑身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
她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此刻寻不见半分温情,唯有冰冷与愤怒如两条相互缠绕的毒蛇。
待所有人都如丧家之犬般离去后,应以安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在石凳上。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那微微摇曳的幔帐在风中轻轻摆动。
她神色阴沉,宛如暴风雨过后仍未消散的阴霾,独自一人坐在凉亭内,怒火仍在胸腔内翻滚,如同尚未熄灭的炭火,隐隐散发着灼人的炽热。
皇帝遇刺这件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一般,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
一时间,恐慌如细水蔓延,宫廷内,纷纷扰扰,众说纷纭,有言是敌国细作潜藏,欲倾覆我朝基业;也有言是朝堂之上,野心勃勃之辈,企图篡权篡位。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市井说书人,为博听众一笑,杜撰而成的谈资。
宫闱中,对于皇帝屡遭行刺之事,早已司空见惯,几乎月月都有此类风波,不足为奇,亦不足为惧。
不足半炷香。
应以安缓缓起身,去了卧房。
房中。
淡淡药香如轻烟般缭绕,丝丝缕缕弥漫在空气中。
她步履轻盈得如同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榻上那因中毒而陷入昏迷的辛允。
迈进卧房的那一刻。
应以安眸光瞬间变得如丝般柔软,那目光宛如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辛允的容颜上。
静静地守在床边,眼中流露出无尽关切与怜爱,那眼神深邃而炽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欲诉还休。
双眼始终凝望着辛允那苍白如纸的脸庞,眉宇间,愁绪如乌云般凝结,心中的忧虑如同这弥漫的药香,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相识不过短短两日,但在危难之际,辛允却能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舍身相救。
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深宫中,处处波诡云谲,仿若一片黑暗沼泽,人人都为了那点一已私利,如恶鬼般你争我斗、不择手段。
然而,辛允却似一泓清澈见底的泉水,不受丝毫污染,潺潺地流淌进心田,触动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柔软,令她情难自已。
那原本灵动得如同山间清泉、璀璨似繁星的双眸,此刻却紧紧闭合着,右手被一圈圈厚实的纱布严密缠绕,仿透过那层层叠叠的纱布,仍有殷红的血迹,正缓缓渗透出来,刺痛着应以安的眼眸。
本应时刻保持距离、谨守宫廷规矩的应以安,此刻却不由自主地与辛允并肩躺在了锦榻上。
仿佛世间所有的规矩、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都如轻烟般飘散。
当身体接触到床铺的一瞬间,应以安心头涌起一阵奇妙的异样感觉,这种亲密无间的举动,对于向来高高在上、孤冷的她而言,实属罕见至极,可不知为何,却又显得如此自然而和谐,就像命中注定一般。
此时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微妙得如同薄纱般的氛围,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之间,似有某种情感在悄然传递。
应以安感受着辛允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那温度如冬日暖阳,凝视着身旁的辛允,眸光中流露出的眷恋,如深邃汪洋,似广袤星空,难以言喻。
但在这一刻,她不想再去思虑太多。
‘你喜欢我,所以才舍身犯险吗?’
在心中轻声问道,满心柔情似要溢出。
终于找到了一丝温暖,宛如在冰天雪地中寻见了一朵盛开的娇花。
往昔,亦有不少宫人曾在此暂歇,然而,无一不是未能熬过漫漫长夜,或放声哭喊,誓死不愿留于此;或装疯卖傻,以求逃脱;更有言之凿凿,称此处鬼魅丛生,借机逃去。
宫人们皆言:冷宫中阴气森森,满是悔气,不宜久留。
然独有辛允此女,与众不同。
既未哭闹不止,亦未惊恐万分,反倒是独具慧眼,对这冷宫另有一番见解,认为此处宁静宜人,别有一番风趣。
‘母妃,她……是您送给儿臣的礼物吗?’
手指微微颤抖着抬起,似带着某种难以抑制的渴望,朝着辛允的脸颊伸去,就在距离辛允脸颊仅有毫厘之隔时,却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屏障,硬生生地停住了。
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