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站在距离大门不过几步远的地方，身子微侧，眉眼低垂。周围只有寥寥几个路灯，堪堪能显现出小区的路线。
即便如此，更显得他身姿挺拔俊逸，十分高大。
光从头顶上方倾泻而下，尽数打在他身上，光圈在他宽厚的肩上晕染开来，使他那张冷峻痞正的俊脸半陷入了阴影，忽明忽暗，光影交织，沾染上了几分不近人情的疏离与冰冷，仿佛深陷神秘的旋涡。
贺祭辽不说话，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灯，看着她面露纠结，欲言又止地走到他面前，随后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他看不懂又很想探究破解的文字，极为认真地和他对视，半分不露怯。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自已回去就行，谢谢你同学。”
这是一句极为真心实意、诚恳万分的道谢。
温柔又坚定，如春风细雨般，润物于无声。
就像是乌云托不动的小水点，聚合成暗云，又从云中坠落，淋淋沥沥，最后从屋檐处滚下，滴融进一片清新咸湿的泥土里，浇灌着花草，滋润着大地。
不知吹乱了谁的心池，拨动了谁的心曲。
他垂眼，与她对视，一个“好”字，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话不假。
他低头看她，一双月牙形的眼睛，弯弯的，如宝石般绚丽夺目。那满眼都快要溢出来的真诚与感谢，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没有半点儿掺水分和演戏伪装的嫌疑。
这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比路灯耀眼，比月亮灿烂，让天地一切都黯然失色。
不同于余昭那双一看起来就很单纯没有半分杂质的眼睛。贺祭辽觉得这双眼睛，里面承载了太多的故事，有着经历了人间百态、世事炎凉，而后认清现实的无奈坦然，也有着沉淀自我、坚定执着，而后返璞归真的无邪天真，是尝遍人情冷暖之后仍然不含半分杂质的眼睛。
洗尽铅华,珠玑不御。
知世故而不世故。
他莫名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和脑海中那双惊鸿一瞥的眼睛，缓缓地重叠、重合，而后合一。
原来是她……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被风吹动的沙沙树叶声。他听到自已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地咚咚响着，如伴奏的鼓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进去。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直面一个人对他的满腔感谢，如此直白，如此真挚，如此强烈。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能潦草地移开视线，来掩饰自已的狼狈。
让他苦思冥想，惦记许久的那双眼睛，此时此刻，它的主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贺祭辽合上眼深呼吸，耗费了几秒钟才让自已的心稍稍平静了下来。
“贺祭辽。”
啧，同学两个字，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顺耳呢。
“啊？”沈灯条件反射，下意识出声。
“我的名字。”
“哦，那…我叫沈灯？”
沈灯说到最后都不自觉地带了点因疑惑而上扬的尾音，像根羽毛一样在心上轻扫，让人听的心痒痒。
她在疑惑，是怎么就开始这场怪异的自我介绍了？
贺祭辽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快的令人捕捉不到。
“我知道。”他轻声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好事做到底我才放心。”
他是知道这个地方是什么性质的，所以还是亲眼看着她回家比较好。
“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沈灯抿了抿唇，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不再管他，抬脚便往家里赶。
贺祭辽也不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却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微妙距离，多一分逾矩，少一分无用。
到了，单元楼下。
沈灯走进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快速走了出来，就这么站在单元楼的台阶上，也不下来。
贺祭辽挑眉，不明所以。
刚想问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便看见她向他挥了挥手，轻轻地说了句——
“谢谢，再见。”
虽然刚才已经道过谢了，但是她觉得无论再谢多少次，也是应该的。况且，她都还没有对他正式告个别，是有点不太礼貌的。
沈灯也没想着他会回应，挥完手便打算转身进去了。可谁知下一秒，贺祭辽也抬起手对着她挥了挥，脸上全程没什么表情，不起一丝波澜。
沈灯感到很意外，看他顶着这样一张痞帅的脸，却一本正经地做着不符合他气质的动作，极具反差感，倒是生出几分怪异的可爱。
沈灯背过他，没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沈灯。”
“啊？”
沈灯被吓了一跳，原因包括但不限于她背后偷笑以为被人抓了个现行的羞愧。
这句话来的毫无征兆，像是有人突然往平静的湖里狠狠投掷了一枚石子，“咚”的一声，打乱了原本的节奏，泛起阵阵涟漪，水波纹也随之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从湖中心不断向四周扩散。
完全打破了寂静安宁的夜晚，也悄悄打开了两扇封闭的心门。
“能加个微信吗？”
贺祭辽单手插兜，微微歪头，如磨砂般质感的嗓音，一股脑钻进了沈灯的耳朵里，隐隐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不知道是不是氛围烘托，透着点诱惑的意味。
贺祭辽也想不通自已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看着沈灯离去的背影，他就是这么想了，那就这么做呗。
风动，吹起他额前碎发，露出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视线有目的地锁定，此时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叮——”一道提示音响起，划破长空，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灯上楼，开门落锁。
小灯照常亮起，那是奶奶留的。
沈灯每次看到心里都会淌过暖流。即便她晚上住宿舍，奶奶也会这么给她留一盏灯，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更改。
沈灯悄悄走到奶奶的卧室，给她压了压被子角，看了看窗户有没有关好，然后又悄悄地带上门，回到了自已的小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沈灯住在这样的地方，很是知足。
她一头扎在了被子里，卸下了心防和浑身的劲儿，舒服得很。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从床上骨碌爬起来，不自觉地走到了窗户边。
透过她屋子里的窗户，能完完全全看到和苑的大门口。
沈灯拉开窗帘，无意地向外看去——
巧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贺祭辽，
他刚走到和苑门口。
走这么慢的吗？
正想着，忽然，这人扭头，直直地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沈灯一怔忡，脑子空白了几秒，手比大脑快，下意识想拉帘，随即立马想到，她屋又没开灯，啥也看不见。
故而她也没动，就这么与贺祭辽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交汇、黏合，仿佛在彼此较量，谁先败下阵来。
短暂而又寂静的三秒，谁也没动过一寸目光。
三秒过后，他转头，败阵，一切回归正轨。
不知怎的，沈灯忽然心情很好。她觉得，贺祭辽一定没发现自已，三秒寻找无果，这才转身就走。
只是，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冷清萧凉。
一身孤寂，满身落索。
这边，贺祭辽回到车里，闭目养神。
“少爷心情很好？”
他睁眼：“很明显？”
“非常明显！”
“呵，发现了一只柔顺的小野猫罢了。”
“柔顺的野猫？”
司机纳闷：“这种地方的野猫还有柔顺的？不都张牙舞爪吗？”
贺祭辽淡淡的斜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司机师傅立马汗颜，不敢吭声了。
“…挺可爱的。”
过了一会儿，贺祭辽突然来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声线起伏，带着笑意，也没刻意隐藏，因此明显的很。
司机有些诧异，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前也没发现自家少爷喜欢小动物啊？看来自已还是不够尽心竭力，连少爷的喜好都拿捏不清。
贺少爷此时还不知道自已一句话，让司机下了多大的工作决心。
今夜，不是风动，不是幡动。
仁者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