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我长大了。
他们再怎么打,我好像都能接受了。
我有了免疫力,我有了抗体。
只有我自已最清楚,我已经麻木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麻木了。
他们打架,我依旧选择报警。
警察来到家里时候,我在旁边冷漠地看小说,偶尔拿出作业刷刷题。
任凭警察调解,一言不发,享受片刻的宁静。
又过了几年,我爸发财了,我们搬了家,我转到了私立中学。
新的环境,没人知道我家的这些事情。
我爸越来越忙,一个月都看不见几次他的人影。
我妈也有了自已的圈子,她喜欢上了去美容院,家里大大小小的三无产品买了不计其数。
他们不打架了,也没有离婚。
但我依旧不幸福。
我依旧活得战战兢兢,就像是走钢丝的人失去了平衡棒,随时会从钢丝上摔下来。
我依旧被噩梦缠绕,无数次梦见逃亡,被追杀。
梦到过妈妈被爸爸打死了,梦见我把爸爸杀了。
醒来后枕头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我好累。
我希望他们离婚,又不希望他们离婚。
我不想要很多的钱,我只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
妈妈常说为了我不会离婚,其实我知道,她想离也离不了。
离婚了就要分走爸爸一半的财产,我爸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我不知道该感谢还是憎恨他,我确实想要一个完整的家,但是这个家必须是正常的。
这很难吧,我想。
长大后,我的性格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暴躁的时候,有我爸的影子。
有一次我妈哭着指着我大骂:“你怎么和你爸一模一样!”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懵了,我和我爸一样吗?
果然,网上都说,长大后都会成为自已小时候最讨厌的样子,这是魔咒吧。
我是大姑娘了,仍然害怕突如其来的巨响,就像父亲狂怒时的吼声,会让我不住的颤抖。
我甚至无法正常工作,抗拒热闹人声嘈杂的场所。
如果非要在这个环境中待下去,只能有我一个人,这个声音必须是我可以控制的。
在外人看来,我的条件很好。
重本毕业,家里有钱,在别人毕业还在为生计发愁的时候,我的父母早就为我准备好了大平层和豪车。
但我很自卑,自卑到了骨子里。
我的妈妈教会了我善良,但是我也继承了她的懦弱和自卑,这是抑郁期的我。
我的爸爸教会了我果断,但是我也继承了他的暴躁和自大,这是狂躁期的我。
一年前,我已经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融入社会。
在家躺了大半年后,有一天晚上,我爸破天荒的回家吃晚饭,我妈和保姆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我虽然抗拒也觉得无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出卧室,坐到了饭桌前。
那顿饭吃的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是唯一一次,我爸我妈最和谐的一次共餐。
没有争吵,没有冷漠,他们对我笑,还给我夹菜。
已经成年的我依旧幼稚至极,我以为我等了二十几年的幸福终于来了。
那晚我哭了,幸福到流泪。
直到第二天,我被他们骗上了开往琼华书院的车。
那个阴天,他们亲手埋葬了我对他们的最后一份信任和期待。
我不会再向他们索取爱这个东西了,没有以后了。
*
陈术的意识从混沌中缓缓苏醒,双眼像是被胶水黏住一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待视线清晰,他发觉脸上已满是泪痕。
他疑惑地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眼睛,触手之处一片潮湿,这才惊觉自已竟然哭了。
他呆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从王倩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而此时王倩的身形竟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就像电视剧里播放的一样,她的身体逐渐化作无数片闪烁的金粉,悠悠地向上升腾而起。
陈术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逐渐消逝的身影。
手臂在空中挥舞,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他的指尖徒劳地在空中搅动,仿佛想要将那消散的王倩重新拼凑起来。
王倩走了。
带着她的世界一起走了。
随着王倩的彻底消失,在她原本所在的半空之中,一张纸条缓缓地飘落而下。
陈术急切地弯腰捡起纸条,纸张在他颤抖的手中微微晃动,上面发着金光的字迹映入眼帘:
【杀死索求,自爱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