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的声音愈发微弱,陈术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她的胸口处。
鲜血如失控的喷泉不断涌出,一朵朵殷红的血花在他眼前肆意绽放,每一朵都像是在无情地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他只觉得内心深处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已经被拉伸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啪”的一声断裂。
刹那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汹涌的波涛般向他席卷而来。
他的脑浆就像一个失控的旋涡,疯狂地搅动、旋转。
紧接着,眼前被一片刺目的白茫茫的光所充斥,那光芒很刺眼,刺得他觉得自已的眼球在下一秒就要爆裂。
他下意识地松开那还沾着鲜血的刀把,双手痛苦地抱住脑袋。
就在他以为自已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那团白光就像一颗被引爆的炸弹,“轰隆”一声在他的眼前瞬间爆裂开来。
巨大的冲击力似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粉碎,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瞬间过后,一切却又突兀地归于平静。
陈术双手紧紧捂着太阳穴,许久,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现在的他置身于一个略显破旧的居民楼外面,斑驳的墙皮,生锈的楼道扶手以及楼下随意停放的几辆自行车,大概是九十年代的场景。
旁边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冲着他摆了摆手:“拜拜王倩,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明天放学你就在自行车棚等我,咱俩接着玩。”
陈术身体不听使唤地也冲着对方摆了摆手,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自已的喉咙中发出:“好的,不见不散。”
陈术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双陌生却又属于自已的小手上。
手指纤细,皮肤略显干燥,指甲盖里还有黑黑的泥。
陈术的思维仿佛陷入了浓雾之中,混沌不清,关于“陈术”的自我认知在脑海里碎成了斑驳的残片,再次重新拼凑好后,形成了王倩的思维。
他盯着自已的手轻声呢喃:“王倩......我是王倩......”
*
我是王倩,我是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小孩。
我和小区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天真烂漫。
白天我像他们一样,系好红领巾高高兴兴地去上学,玩耍,好奇又如饥似渴地探索着这个世界。
放学后我也很快乐,我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跳皮筋和丢沙包。
有时候我们还会玩过家家游戏,小区有很多废旧的瓦片,我们常常四处搜罗各种野草,也不认识它们都是些什么品种。
长的草当作面条,短的草当成土豆丝,沙子就是米饭,木棍摆成整齐的两段当作筷子。
过家家,有人当妈妈,有人当孩子,但是假小子短发的我总是充当爸爸的那个角色。
我不喜欢,我不愿意。
但是为了能和他们一起玩,我只能忍着心里的厌恶成为过家家中的“爸爸”。
我不喜欢爸爸,我恨他。
每次天黑,所有小孩都回家了,我也不得不回家。
我很害怕回家,每次踏进单元的楼道里,那种没有尽头的恐惧就会沉沉地将我包裹住。
回到家里,我轻轻地关上门,甚至不敢抬头和爸妈说笑,不敢看他们的眼神。
我像个潜入别人家的小偷,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地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嗅着空气中飘浮的微妙气息。
我太害怕了,我怕妈妈随口说的哪句话触发爸爸的怒火,我怕爸爸在饭桌上摔筷子砸碗。
每当他们吵架的时候,我都默默地低下头,眼神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碗,大口地往嘴里塞白米饭,甚至不敢夹菜。
我用尽一个孩子所有的伎俩,拙劣地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来缓和气氛,但他们并不买账。
爸爸的怒火依旧越烧越旺,妈妈依旧用她那毫无气势且像祥林嫂一样的语气驳斥着。
我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耳朵根都烫得像猪耳朵。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戏码三天两头都要上演一遍。
我虽已厌倦,但我依旧害怕,我是个胆小鬼。
吃完饭我把自已的碗和筷子收走洗好,幼稚的认为这样的表现就能熄灭他们的怒火。
我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已的卧室,但不敢关房门。
我打开作业本,十分钟过去了,一道计算题都没写出来。
我的心跳就像看到电视剧里面的紧张剧情随之上下波动,我在祈祷,今天我想好好写作业,写完我就乖乖睡觉,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慢慢的,我开始听到一些除了吵闹声之外的其他更可怕的声音。
砸东西的声音,桌子被掀翻的声音,碗和盘子砸碎的声音,母亲的哀嚎声,父亲粗鄙的骂声,和巴掌扇在脸上的清脆声......
我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顿时警铃大作,腾地从椅子上弹起。
我拉开房间门,疯了似的一边泪奔一边大喊大叫:“别打我妈!”
我冲到他们的房间,一眼便看到妈妈瑟缩在角落,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爸爸双眼布满血丝,愤怒地瞪着妈妈,那眼神仿佛要将她吞噬。
他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像仇人一样呢?
妈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
爸爸猛地一把抓起身边的椅子,高高举起,用力朝着妈妈砸去。
椅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呼呼的风声。
妈妈本能地用手臂护住头部,随着一声脆响,塑料椅子砸在妈妈的手臂上,她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我家的椅子都是这种市场里卖的最便宜的塑料椅子,从最开始的粉色,变成了蓝色,白色,橙色。
市场卖椅子的老板都认识我妈了,每次去的时候他都会调侃我们家里人是不是屁股上长刺了,怎么用几天就又要买新椅子。
妈妈只是笑笑不说话,我很想告诉老板,那是爸妈打架砸坏的。
但是我不能说,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妈说,家丑不可外扬。
妈妈被打出了血,爸爸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大步上前,对着倒在地上的妈妈拳打脚踢。
每一脚都带着无尽的愤怒与暴力,妈妈只能在地上无力地翻滚,躲避,可狭小的空间根本无处可逃。
她的衣服被扯乱,头发也凌乱地散落在脸上。
我再也受不了,虽然恐惧至极,但是依旧死死地抱住爸爸的裤腿。
我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爸,别打了!再打我妈就死了!”
怎么会打死呢?不会打死的。
这种烂剧情上演过无数次了,两个人像是永动机,根本不觉得累。
但我已经很累了,我想像个正常孩子一样,把家当成温暖的港湾。
这好像有点难,对于我们家来说。
后来不知道当晚如何结束的这一切,反正每次也是稀里糊涂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而吵,为了什么而打得头破血流。
只知道他们打架的晚上,妈妈都会来我的房间睡,背对着我哭得肩膀微微发抖。
第二天肿着核桃一样的眼睛,正常起床给我准备早餐。
从小到大,我早已经记不清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
在多少次自已无法应对的夜晚,给大伯姑姑他们打电话,盼着他们早点赶过来。
救救妈妈,救救我。
后来,他们也懒得管了。
几次要打出人命的时候,我自已哆哆嗦嗦给警察打电话,紧张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以为警察能救妈妈,能救我。
他们也不能。
警察来之后也是象征性地劝几句,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夹在爸妈之间。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只剩我自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