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压过石板的声音略显沉闷，顾怀风骑马跟在马车一侧，眉头微锁，目光不时掠向车内的萧景澜。
这几日都见皇上神色晦暗，他心下不免多了几分忧虑。
顾怀风回想起那段往事，不由得心中有些堵塞。三年前赴京赶考高中状元之后，他意气风发地回乡，一路都在想着如何将清风姑娘娶进家门。
到家之后，他才得知家乡的小酒馆在一场无情大火中化为灰烬，而那个他曾邂逅的温婉女子白清歌也在大火中失踪。据说那晚有人见她上了山，之后山林一片火光，人们皆认为她早已丧生火海。
可当顾怀风回到京城，履职于朝堂之时，才赫然得知，前贵妃娘娘也名白清歌，也已于那段时间离世。
那一刻，他心中掀起巨浪般的震惊，心底一股苦涩升腾而起。救了他一家的女子，或许正是前贵妃娘娘，而这个秘密，他只能烂在心里，埋进心底最深处，不让任何人知晓。
世间人心险恶，若是有人得知了她的事，难免会有人恶意揣测她与外男有染，这样的污蔑，他不愿让她承受。
到了附近县城的驿馆后，萧景澜一行人包下了二楼的房间，打算在此地休息一日。
进了房间后，萧景澜的头疼又犯了。
这几年，他的头疼毛病一直不见好转，整个人沉默阴郁，宛若一柄锋芒毕露却锈迹斑斑的利剑。
顾怀风作为萧景澜的心腹，见他时常倚在车壁上，双眼微闭，神情痛苦。
点了灯，命小二去备水之后，顾怀风心下暗暗思忖，终是忍不住轻声道：“陛下，臣斗胆进言，不知可否容臣找一位大夫来为陛下诊治一番？”
萧景澜缓缓睁开眼，眸中带着几分寒意，目光落在顾怀风身上，仿佛在看透他的意图。
顾怀风面色恭敬，继续道：“臣出身乡野，见过不少游医，其中不乏妙手回春之人。如今陛下头疼的毛病，御医们都束手无策，不如让那些民间高人一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一名随从便立刻劝阻：“顾大人，大胆！怎可让陛下去看那些游医？”
顾怀风眉心微蹙，正欲再言，萧景澜抬手示意他不要再多嘴。萧景澜目光沉静，唇边扯出一抹淡然的笑意，语气中竟然多了一丝无所谓的意味：“无妨，找便找吧。”
如今他也不过是苟活于世，若是当真有什么意外，也算是解脱。
那一瞬间，顾怀风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几分厌世之态，心仿佛被人攥紧了一般，苦涩无奈蔓延开来。
他深知皇上心中的痛苦，白清歌于他而言，是极其特别的存在，甚至可以说，萧景澜此生所有的温情与柔软，皆是系于她一人身上。
而如今，她已然不在，他也不过是在为皇室、为子民苟延残喘，甚至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从一年前开始，他作为萧景澜的心腹，就一直在王室后裔中为他物色合格的继承人选。若是找到了，或许萧景澜便再无求生的念头了。
顾怀风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朝萧景澜行礼：“陛下，臣听说今日路过的那村中有位雷婆婆，医术高超，妙手仁心，或许能为陛下分忧。”
萧景澜微微颔首，轻声道：“那便试试吧。”
顾怀风得令，立刻下马安排人去寻找雷婆婆。他知道，这一次的诊治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但他还是愿意尽力一试，只为那一丝渺茫的希望。萧景澜待他不薄，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小村庄里又弥漫起了清晨特有的湿润与宁静。雷婆婆和白清歌忙碌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村口的小院中。
白清歌身穿一袭淡青色的医袍，面上戴着一块浅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她手里端着一个木盆，盆里装着温热的水，正小心翼翼地往屋里走。小儿的哭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原本清静的空气，那凄厉的哭喊声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他的不满。
雷婆婆正在给一个孩子把脉，她灰白的头发随意绾起，鬓角透出些微的汗珠，脸上虽满是皱纹，但那双眼睛依旧透出一股子坚定和智慧。
看着哭闹的孩子，雷婆婆眉头微蹙，轻声对一旁哄着孩子的年轻母亲说道：“孩子脉象偏虚，肚腹不适，应该是昨日受了凉。清歌，给他开些温胃理气的药。”
白清歌点点头，放下木盆，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箱，迅速找出几味药材，动作娴熟地开始配药。
她的手指修长，动作干脆利落，一眼看去便知是个熟手。孩子的哭闹声此时稍有平息，白清歌拿了一颗蜜饯，轻轻放到孩子面前，柔声说道：“来，乖，这颗糖甜甜的，吃了就不痛了。”
孩子睁着泪眼，看到白清歌眼中那一抹温柔，似乎受到了安慰，抽泣着接过蜜饯，慢慢含进嘴里。
白清歌嘴角微扬，眼底露出一丝欣慰。她转头看向雷婆婆，低声道：“婆婆，我这里还有些去寒的药油，可以给孩子抹在腹部，缓解疼痛。”
雷婆婆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好，这些年你学得很快，也越来越细心了。”
忙完这一家，白清歌和雷婆婆坐在院中的木椅上稍作歇息。白清歌起身去倒了两杯粗茶，将其中一杯递给雷婆婆。她的手轻轻有些颤抖，茶水在杯中微微晃荡，她小心翼翼地将茶杯稳稳放到雷婆婆手边。
雷婆婆接过茶，目光缓缓落在白清歌身上，眼中透出几分怜惜与欣慰。她轻声道：“清歌，三年了，你如今已平和了许多。”
白清歌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后垂下眼眸，轻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她的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隐忍的痛苦，和一抹深藏心底的哀伤。
雷婆婆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姑娘，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路过一片着了山火的树林，救下了这个被烟熏得昏迷、浑身狼狈的姑娘。
那个时候的白清歌醒来后，眼中是满满的求死之念，仿佛对这个世界已无留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