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孤做了很长的一场梦,梦见孤走马观花的看完寥寥一生。
孤在筹谋,在陷害,在夺权,在上位。
这一切梦的开始,都是翼国寅年的那场科举。
皇宫内的殿选,孤发现了一位替兄长科举的奇女子,她背脊清瘦,脆弱而坚韧。
但孤玩心大起,查明了缘由,野心勃勃的孤,就这样使手段让沈家就这样失去了一位明珠。
沈家也从那以后便孤立无援,家族落寞。
而孤也自此在那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还有了与之互利合作的西域国公主,也在为孤添上助力,
最后还成为了与孤携手相伴的同路人。
孤成为了一国之君,
这天下都是孤的,臣民爱戴,王朝繁荣。
但梦里的孤并不希冀这样的生活,孤心中有愧。
唯一有愧的,便是当年那金銮大殿上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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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如今已是未时,该启程前往大殿瞻看殿选才是。”
太子殿下的近身太监王公公一脸焦急地询问道,
殿下这不知怎么的,竟在公牍文书旁睡着了,真叫人担忧啊。
“殿下可是近日事务繁杂累着了?奴才这就给您传召太医来。”
王公公见太子殿下醒来,语气里满是担忧,他从太子殿下年幼时便侍奉在他身侧,自然是忠心耿耿。
慕容栩安怔愣住,回过神来才发现,如今...竟是寅年的殿选。
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那他的梦,又几分真假呢。
“孤并无大碍,启程赶往大殿便是。”
主子爷的声音冷若寒霜,王公公也不敢多问,只觉得今儿个太子殿下的性情与往日不同了些。
慕容栩安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他只想快点去亲眼见见,
那大殿之上,是否有那位梦中女子,那位因他而香消玉殒的沈家千金。
慕容栩安赶到大殿外时,已是太阳西沉,他命人将轩榥的隔扇再开了些,让殿内的人儿提笔答卷,能瞧得更仔细些。
那夕阳的金光更是浓郁,映着满殿厚重华丽的金碧辉煌,那青色的衣衫更显得孤拔、纤瘦。
是她,他梦中的女子。
所以那梦境,是命里提前预知于他的未来吗?慕容栩安心中大骇。
不,他偏不会重蹈覆辙。
果然,她如梦境那般,顶着兄长的名头,风风光光地受到父皇嘉奖,成为了人人艳羡的新晋探花郎。
而这一次,她还俏生生地活着,和丫鬟偷跑出府邸,前来逛酒楼。
慕容栩安在轩榥旁,看着恍若天仙般的女子,心中微动,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
他并没有像梦中那样,对沈家赶尽杀绝,
慕容栩安想,或许,让她换一个身份会更好。
梦境中凡尘浮华,奢靡之景。而他所求的,如今只不过是一个真心罢了。
那日,王公公看着一向与皇帝毫无交集的太子殿下前去请辞,还雷厉风行地置办好所有事物,
王公公很是欣慰,太子殿下仿佛一瞬间成长,也并不需要那勃勃野心了。
如此甚好,太子殿下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便是最好不过了。
不,已经不再是太子殿下了。
近日,朝野上涌起了轩然大波,那传闻中不受宠的太子殿下,
竟然主动请缨,退去储君身份,封号为萧王,并被皇上赐封郡地,于远离京都皇城的江南一带。
只为了求娶翰林学士沈老爷子的嫡孙女,特意让圣上赐婚。
那江南一带虽繁华富庶,可终究是远在千里之外。
朝臣们纷纷猜测,这是皇上的有意为之,圣心难测,还是那太子殿下为美色所迷......
猜测众多,无一从证。
一时间民众也不知作何感想,但心里,对这位不得人心的太子殿下倒是高看了几分。
这位萧王殿下,是位有情之人。
沈家得了那被赐婚的圣旨,几人欢喜,几人忧愁,但都只能接受这一事实。
姒景有些不好意思,美人羞红了脸,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宽慰娘亲:
“听闻那萧王殿下是位风清月朗之人,如今前来求娶,也是景儿的福分”
“景儿呀,为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你身子骨弱,江南距京城是极远的,你若是受不住,这可怎么是好?!”
柳氏说着,便泫然欲泣。
沈家兄长上前搀扶柳氏,轻声宽慰道:
“母亲不必忧心过重,孩儿曾与那位殿下打过几次照面,有所接触。那殿下为人风光霁月,一心倾慕于景儿”
“更何况江南水乡,殿下也同孩儿说过,最适宜景儿调养身子了”
慕容栩安为了拉拢这位未来的大舅子,可是在背地里做了不少努力,瞧现如今,效果显著。
柳氏听完长子的这番话,仔细想想,那位殿下也是有心了。
于是她稍稍放下心来,这才开始为姒景的婚事感到喜悦,高高兴兴的筹备起来。
沈家为姒景风风光光地举办了及笄礼后,沈府上上下下最受宠爱的嫡小姐便要出嫁了。
慕容栩安担心姒景的身子,也只是在京城中的府邸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那日宾客们皆是喜气洋洋,欢聚一堂。
而美人凤冠霞帔,成为了他的夫人。
男人锋利的眉,情欲渐浓的眸,唇齿交贴。
美人身段婀娜,玉雪冰肌,桃花般娇艳的脸颊。
茱萸绯靡,红烛摇晃,一夜的巫山云雨。
皇子大婚,自然是要回宫参拜的,慕容栩安担心姒景的身子骨受不住,对她格外照顾。
看着男人俊朗的侧脸,眸色温柔缱绻地看着自已,姒景不由地红了脸。
两个新婚夫妻甜甜蜜蜜,身旁的奴仆们也是喜气洋洋的。
几日后,慕容栩安与姒景回门后便打算动身前去江南了,
沈家人看着对姒景体贴入骨的夫婿,心中也是满意了不少。
王公公看着那位内心冰冷的太子爷逐渐成为了一位恣意洒脱的王爷,还有爱人陪伴在侧。
如同焕发新生一般,不忍老泪纵横。
慕容栩安并没有带着姒景一路奔波劳苦地到江南,向皇帝请旨。
他们夫妻二人走走停停,游历着翼国的大好河山。
从万物复苏的咋暖杏春,到荷叶田田的蝉鸣盛夏;
从果香红叶的金色秋景,到白雪飞舞的凛冽寒冬。
姒景被慕容栩安悉心地呵护着,愈发娇俏动人,让男人越发怜惜。
这是他的夫人,在他的怀中,陪他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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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慕容栩安那个预兆之梦一般,七年后,酉年,翼国新帝继位。
是那位最受父皇疼爱的二皇子,听闻他还迎娶了一位美丽的西域国公主。
那个梦境里和慕容栩安一类人的女子。
但这些,慕容栩安都觉得没关系了,他可以去伪装,可以去改变,
只要,永永远远待在姒景身旁便好,他越来越爱她了。
依恋,占有,私藏。
姒景曾在游山玩水的途中问过慕容栩安一个问题。
那时他们夫妻二人正在高高的古楼,放眼便能俯瞰到翼国的千里江山,
春日风光,美不胜收,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她娇怯又充满好奇地问道:“夫君若是并未离开,这万里山河的图腾,将会归属于你”
慕容栩安并不介意她的大胆言行,看着姒景纤腰玉腕,裙踞随风舞动,恍若九天下凡的神女。
上前一步牢牢将人抱在怀中,娇妻紧贴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膛,额间落下轻吻。
“有你在,便足矣”
孤所求的真心,是你便足矣。
这大好河山,与心爱之人共赏四季轮转,便足矣。
又过了几年,姒景与慕容栩安有了一个孩子。
两人都是欣喜不已,十分期待着这个新生命的降生。
起初一切都安好,大夫说姒景的身子这些年调养得很好。
因此刚要为人父的慕容栩安并没有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而姒景却在临盆那日,难产了。
“不要了,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我只求你,好好地活下去......”
男人的话语里满是悲痛与绝望。
......
慕容栩安没忍住冲进产房,视线里一片血红。
“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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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终于醒了!”
王公公眼眶微红,上苍保佑啊。
“来人,快传太医,陛下梦魇已经昏睡三日有余”
奢靡庄重的宫殿内,宫人们手忙脚乱,行迹匆匆。
这几日皇宫中都在传,皇上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宫中人人惶恐不安。
幸好,陛下安然无恙。
皇后娘娘也闻讯而来侍奉皇上,王公公心中这才舒坦了许多,
谁知道皇后娘娘闹的这是哪门子脾气,第一日在陛下身旁侍疾,第二日便面色不虞地离开了。
王公公不解,陛下醒来后便暗中那位宴鹤大人的夫人,属实有些欠妥当了。
陛下还不知不觉中与娘娘生了嫌隙,只不过帝后一向恩爱,许是小打小闹罢了。
无人放在心上。
王公公也是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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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早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之中还是梦境虚空,
可孤还是早已坐上了这个九五之尊的高位,收拥着这万里江山的图腾。
而与孤分享这一切的爱人,
孤的皇后,是那位西域国公主啊,
她歇斯底里地与孤争吵,不停地询问孤梦境中唤着哪位女子的名讳。
原来,她那日听了个清清楚楚,
孤隐晦,藏匿其中的心思,竟早已是让人知道得干干净净。
......
如今是酉年后的两年,梦中她难产的那年。
可惜,
游山玩水的王爷是二皇弟,她为孤臣子的夫人。
......
听闻,她过得那般好啊,还平平安安有了孩子,甚好。
原来,终是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
梦里梦外,孤终究是重蹈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