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中原本已淡化的红袍道长身影陡然一顿。他猛然一拍脑门,脸上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哎呀,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他转头对着另外两位道长喊道,“你们先走一步,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红袍道长身影化作一道火红的流光,只留下一片残余的符箓碎片在空中打转。
观南正低声诵经,守护在谨晗身旁,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灵气涌来。他抬头望去,便见那红袍道长凌空而落,笑容满面地朝他挥了挥手。
“嘿嘿,差点忘了件要事!有些因果,还得彻底了断!”红袍道长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随意地拍了拍观南的肩膀。
他俯身来到谨晗身旁,从袖中掏出一张泛着淡金光芒的符篆,轻轻贴在她的额间。
符篆一触即化,谨晗的呼吸逐渐平稳,长睫微颤,她缓缓睁开眼睛。
红袍道长打量了她片刻,一副老顽童模样:“丫头,你的身体可真是千年难遇的好资质,却被封印住了灵力。老夫掐指一算,我们以后必有再见之日,到时候我给你疏通疏通,如何?”
谨晗还未完全清醒,只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红袍道长却已哈哈大笑,洒脱地甩了甩袖袍,转身走向另一侧。
而此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昏迷的林生身上,眸中闪过一丝诡谲。
从袖中取出一张黑色符篆,目光锐利如刀。
双手迅速掐诀,口中念出急促而低沉的咒语:
“天灵地灵,五方鬼神!阴阳无界,三清护法!开地府幽门,召拘魂使者,听吾号令——”
咒语声落,手中的黑色符篆顿时燃起幽蓝火焰,火光在夜空中扭曲摇曳。
他将符篆猛地掷入空中,随即单手竖掌,疾声喝道:
“太乙火雷,破阴阳,开幽冥,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天地震动,一道漆黑如墨的裂缝在夜空中撕裂开来,阴风呼啸而出。
裂缝中闪现出阵阵幽光,来自无尽地狱深处的寒气如海啸喧嚣。
红袍道长再度掐诀,声音如洪钟般震彻四方: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幽冥界,阴风破裂,开!”
天空瞬间炸裂出数道黑色闪电,如同撕裂的布帛,劈开夜空。漆黑的洞口缓缓张开,伴随着刺骨的寒风,隐约可见无数幽冥鬼影在黑暗中游荡。
“阴司召唤,黑白无常听令!”红袍道长高声喝道,声音如雷鸣般震彻天地。
话音刚落,天空中的黑洞旋即扩大,两道森冷的身影缓步踏出。
只见黑无常范无咎手持铁链,面容冷峻如刀刻;而白无常谢必安则持哭丧棒,斜倚虚空中,脸上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红袍道长再度抬手,以手掌画圆,猛地拍向地面,一道金光符阵从地底迅速升起。他双目如炬,怒喝道:
“开地府门,召魄勾魂!以天地灵气化锁链,夺魂摄魄!”
范无咎(黑无常)抬手一接,一道漆黑光团从裂空中急速而下,落入他手中。
谢必安(白无常)见状,神色一肃,连忙正身行礼。他恭敬地低声道:“阎罗冥诏已降,吾等必将此命恪尽职守。”
红袍道长拱手:“劳烦两位,将那十八层地狱中,永安县古藤镇林家村的林生带来,这厮不配再有轮回之机。我欲让他永堕黑暗,不得超脱。”
范无咎冷冷点头,手中铁链疾速挥舞,旋即猛地一甩,铁链刺破虚空,伴随一声凄厉的哀嚎,从十八层地狱深处勾出一个残破的灵魂。
“魂已带到。”范无咎恭敬地行礼,铁链猛地一拉,将那惨白破碎的魂魄拖拽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红袍道长微眯起眼睛,冷冷看向林生的魂魄。他从袖中再次取出一张泛着红光的符篆,掷入半空,口中念道:“天火焚尽,阴魂无渡,急急如律令!”
符篆化作火焰在空中炸裂,幻化成一道金光锁链,将林生的魂魄彻底困住。
井边,朱家小姐携着三个孩子缓步而来。她们的身形半透明,在微弱的月光下如晨雾般淡淡浮现。
孩子们本能地抱团缩在她身旁,小小的身影不住颤抖。朱家小姐神色平静,却有一种难掩的凄凉,她轻抚着孩子们的头顶,那目光柔和中带着不舍与怜惜,像是抓紧最后一丝温暖的余光。
她知晓,地府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尽管,她努力保持镇定,依旧忍不住将孩子们护在身后,目光透出戒备,身形微微前倾,随时准备迎接可能的审判。
这时,范无咎一挥手,铁链如毒蛇般盘旋而上,从黑洞中猛然拖出林生的残魂。他的魂魄焦黑如炭,破碎不堪,凄厉的哀嚎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
朱家小姐脸色骤变,目光如刀般盯向林生,眼中盛满了痛恨。
三个孩子看到仇人现形,顿时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就要冲上前去。
朱小姐察觉到他们的冲动,立即伸手将他们拦住。
她摇摇头,目光复杂而忌惮地看向半空中的黑白无常,鬼使不可冒犯。
谢必安注意到朱家小姐的举动,目光一软,转头对红袍道长道:“尽早让他们了却这段因果,我好带他们去见判官。”
他手指在空中轻轻划过,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怜悯:“明明是积德行善之家,却遭此横祸,背负百年血债……难怪真人您愿舍去半年香火供奉,断了林生的轮回之路。”
红袍道长挠挠头,面露几分窘迫:“既然已出手相助,那就送佛送到西,了结此段因果罢!”
红袍道长转身看向朱家小姐,温声道:“若有未了之事,便趁此机会解决罢。”
几个孩子忍不住要冲上前,却被她一把拦住。
“娘,让我来!”长女红着眼眶,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显然被仇恨压得喘不过气。怒吼一声,猛然上前。
她的脸上已不再有一丝孩童的天真,只有被仇恨扭曲的憎恶。
她高举双手,指甲如利刃般向林生的魂魄猛刺过去。
朱家小姐一把将她拦住,冷声道:“你虽已成鬼,但他毕竟是你的生父。”
另两个孩子也怒目而视,一副要将林生的魂魄撕成碎片的模样,再次挣扎着想冲出去,又被朱小姐用力拉回。
“他不是我爹!”长女声音尖锐,充满怨毒,她猛地撕开自已的衣襟,露出胸口那被怨火烧灼过的痕迹,“他只是一个罪人,一个恶鬼!”
朱小姐伸手轻轻抚摸女儿的头顶,摇头道:“不可,你们终究是他的骨血,子弑父,天难容!”
她低头看着孩子们那双怨愤又无助的眼睛,心疼得如刀割一般。她深吸一口气,将颤抖的孩子们紧紧搂入怀中,柔声安抚道:“不哭,不哭,一切都结束了。仇恨不能让你们安宁,我会亲自替你们了结此事。”
她渐渐松开怀抱,抬起头,那一瞬间,眼中的柔情化作冰冷的决绝。她轻轻推开孩子们,坚定地向前走去:“这业障,由我一人来背负。”
她走到林生面前,缓缓蹲下,与林生的魂魄平视,眼中燃起滔天的怒火,却始终保持着最后的克制。
“林生,你夺我之生,毁我之家,百年幽冥受尽折磨,你可知其痛?今日便要你尝尽碎魂之苦!”
林生的残魂在她的凝视下瑟瑟发抖,凄厉哀嚎着求饶:“莹娘,我错了!求你饶我……我不想再下地狱!”
朱家小姐轻嗤,面上冷如寒霜。她忽然抬手,一股阴冷的气息在指尖汇聚,仿佛操控着无形的利刃。
她纤细的手指一勾,林生的魂魄便发出凄厉的惨叫,只见,他的魂魄顿时如被凌迟般,一片片地撕裂开来,痛苦的嚎叫声不断。
她并未停手,而是继续用指尖操控着那一片片被撕开的魂魄,像剥茧一样,一层层地碎裂。
“你害我一家惨死,还妄想苟活?”她冷笑一声,手上动作更加狠厉,每撕下一片,都让林生的魂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却无人同情。
朱家小姐低头看了看被撕得破碎不堪的魂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还不够。”她转身看向红袍道长,声音冷峻:“道长,可否借灵火一用?”
红袍道长挑眉,嘿嘿一笑,未多言,手中掐诀,口中低喝:“九天灵火,化万恶为灰!”伴随他一声喝令,湛蓝的火焰凭空而生,宛如一条火龙,蜿蜒而下,红袍道长手指一划,将火掷向林生。
火焰瞬间将林生的魂魄包裹住,那火焰炽烈无比,如同猛兽,疯狂吞噬着林生的魂魄。
他的记忆被强行剥离。一幕幕画面浮现在虚空中——朱家小姐与孩子们在火海中的惨叫,绝望中他们试图呼救,而林生却冷冷站在门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下一刻,林生的意识如潮水般涌现,这些记忆不再是他的,而是朱家四口人被活活烧死的场景——那种窒息、焚烧的痛苦被毫无保留地灌入他的神魂。
林生发出凄厉的哀嚎:“住手!莹娘,求你饶命!”
林生的魂魄在剧烈的痛苦中扭曲变形,黑气从他破裂的魂体中疯狂涌出,化作一道道纠缠的影丝,在夜色中扭动挣扎。
“你们够了……放过我!”他发出凄厉的喊叫,却在下一瞬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
他的目光锁定了最年幼的孩子,那稚嫩的身影在他浑身的火光下显得脆弱而无助。
林生的魂魄猛地暴起,如残破的鬼影般扑向孩子们。他知道,若能挟持住其中一个,他就能逼迫朱家小姐收手,甚至可能谋有一线生机。
“不要——!”朱家小姐脸色骤变,迅速转身奔向孩子们。
几个孩子显然没有料到林生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吓得僵在原地。
“呵”
范无咎挥手,冷酷地一甩铁链,将他牢牢禁锢。谢必安手指轻划,一道漆黑的光团射向林生,灵火火焰瞬间高涨,将他最后的残渣燃烧殆尽。
生命最后一刻,他隐约听见有人说
“你我因果今日断绝,从此天涯陌路,再无轮回。”
惨叫声在火焰中逐渐微弱,直至彻底消散。
红袍道长上前一步,神情肃然,朝谢必安与范无咎拱手行礼。
他语调恭敬,隐隐带着一丝恳切:“两位差爷,这朱家母子虽因百年怨恨犯下血债,然彼时身不由已,受控于恶魇。小道斗胆恳请判官大人从轻发落,让他们早日解脱,重入轮回,莫再受折磨。”
谢必安微微颔首,眸中透出几分深思。片刻后,他缓缓抬手结印,一道淡金色的光芒自他指间溢出,落在朱家母子身上。
“因果已清,功过自有定夺。朱家小姐,你们可准备好了?”
朱家小姐抬头望向谢必安,眼中已无半分仇怨,取而代之的是解脱的平静。
她缓缓转身,凝视着自已三个孩子,低声道:“孩儿们,时候到了,我们该上路了。”
孩子们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地抱住母亲。年幼的男孩抽泣道:“娘,我们还会再见吗?”
朱家小姐温柔地摸了摸孩子们的头顶,强忍住泪水,轻声道:“会的。来世再聚,再无灾厄。”
观南见状,双手合十,低声诵起《往生咒》。那佛音如涤荡尘世的清流,轻柔地环绕在四周,为这些饱受苦难的灵魂带去最后的安慰。
谢必安闻声点头,面色微缓,朝红袍道长拱手回礼道:“真人所言,判官自会斟酌。既已化解冤仇,轮回之路上,愿他们再无苦厄。”
红袍道长微笑颔首,语气谦和中透出一丝释然:“有劳两位差爷。此事了结,愿这些可怜的灵魂早日解脱,功德圆满,亦是我们的一点心愿。”
范无咎冷漠的脸上泛起一丝难得的柔和,他挥动铁链,口中低声念咒,链锁在空中化作一道幽光,牵引着朱家母子的灵魂缓缓上升。
谢必安则在一旁,凝神结印,指引他们通往地府之门。
月光洒下,柔和的光辉照耀在朱家母子四人的身影上。朱家一家四口的身影逐渐消散,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夜空中。
林家村再度恢复宁静,微风轻拂,吹走最后的阴霾。
红袍道长甩了甩手,拍拍身上的灰尘,脸上带着顽皮的笑意:“唉,总算是完事了。累得老夫骨头都快散架。”他随意地捶了捶腰。
“此番我只是一抹分魂,能撑到现在已算侥幸。接下来嘛……”红袍道长抬手抚去额上冷汗,他忽然转向谨晗和砚书,眼中带着几分打趣,“剩下的烂摊子,就交给你们这些后辈啦。”
谨晗抬头望着他,相处也没多久啊,竟有些不舍。
道长却哈哈一笑:“哎,丫头,别这副表情。老夫会在未来等你们,还欠你一场疏通封印的诊治呢,可别忘了。”
说罢,他潇洒地抖了抖衣袖,向天际迈步,身影渐渐虚化。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停下,回过头来,露出几分狡黠:“哎,对了……我因牵扯此因果,答应了阎王半年的香火供奉。这事儿啊,还得劳烦你们……”
谨晗愣了一下,随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一桩。”
观南听罢,轻轻摇头,笑意盈盈道:“你可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他欠的,是天上整整半年的香火呢。”
谨晗:“啊?!”
红袍道长见状,也不再多做解释,直接哈哈一笑,扬手一挥:“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记得欠我的香火供奉可要还上!”说完,他转身如流光般迅速消失在夜空中,唯余那爽朗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此间善恶皆有因果,老夫就先行一步,来日再见!”
谨晗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消失的红袍道长。
砚书忍不住轻声笑道:“前辈倒真是洒脱得很。”
谨晗在一旁默默掐指盘算,天上半年在人间相当于多少天。
她眉头微蹙,口中喃喃自语:“一天顶一年,那半年……”
突然,她的表情凝固,像是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谨晗:“……”
砚书忍俊不禁,凑近轻声调侃道:“阿谨,算清楚了吗?”
谨晗缓缓抬头,脸色有些发青:“那不就是……一百八十多年?!”
观南一旁微笑,轻声念道:“人间算计纷纷扰扰,不如随缘自在一笑。”
谨晗:“……”她无语凝噎,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那红袍道长不会真的来找她讨这笔香火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