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话剧往往要演十来场。几场看下来,对于剧情,姜小彩已经了然于心;十来场看下来,演员们说着上一句,姜小彩就能自动接下一句。
与此同时,她对有些剧的思考也越来越深,对有些剧也越看越麻。
每一场话剧虽然都是同样的剧情和台词,但是每一场又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因为演员每一场的状态和每一场的观众都不一样。
姜小彩看的第一个话剧是《九又二分之一爱情》,是讲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却多次被这个男人欺骗、伤害的故事。或许标题就已经说明了话剧的中心主旨:没有十全十美的爱情存在,总是会少那二分之一。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二个话剧改编自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她吻过他摸过的门把手,拾起他进门前扔掉的雪茄烟头,看着他那间屋子里亮着的灯光。而他却丝毫不记得她的存在。一封不求回复的信件,一个不求被爱却疯狂给予爱的女人。
女孩子怎么能让自已爱得如此卑微?看得出主演每一场都很卖力,每场看完,姜小彩都有种想把女主的那把菜刀抢过来,再替女主把渣男找过来,给他大卸八块,不,千刀万剐。或者干脆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他说,“跟她在一起,对她好,听见没!”
讽刺的是,剧里那位渣男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连导演和女主都找不到的人,姜小彩也只好爱莫能助了。
第三个是改编自萨冈的小说《你好,忧愁》,展现的是青春期小女孩的躁动、任性和成长。姜小彩的青春期是在备战高考中度过的,她的青春热血激昂而听话,所以她有些无法共情这位处于叛逆期的法国女孩子。
再后来就是青年戏剧节,有一些其他的剧组过来演出,一个剧组很年轻,服化道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们的剧演得是青年李白的故事。每场观众本来就不多,中途竟然还走了不少,这对演员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提出了巨大的挑战。
姜小彩不知道怎么还会有演一半观众走一半的话剧呢?在外场值班的她看着接二连三离场的观众,纳闷极了。换成内场值班后,姜小彩看了才知道。
看完演出,姜小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年轻演员们表演得很用心,但是他们的剧就像他们剧里的一句台词一样:汝,还欠炼。
只能说,“毕竟还很年轻,转行还来得及。”
还有一个剧组很成熟,演出剧目《方寸》,演员们大概都有杂技的功底,硬是在舞台上叠起了高高的罗汉,让人看着都心惊胆战。他们的表演在视觉上很有冲击力,而且很具深意,人类在方寸大小的土地上挣扎、竞争、合作、生存、繁衍。姜小彩想,导演想表达的应该是:人类拥有的资源并不多,其实,人类需要的资源也并不需要太多。
还有一个年轻的剧组,他们演出的第一个剧是《年轻的野兽》,一个早恋流产的故事吧,人物颇多,但是人物性格不鲜明,不太容易让人记住谁是谁。国内少男少女们叛逆的青春,姜小彩也不能感同身受。他们剧组的第二个剧是《恋爱的犀牛》,这个版本的《恋爱的犀牛》有他们独特的特点,也是比较优秀的。
接着就是姜小彩比较喜欢的一个剧组了,剧组的成员很是默契。姜小彩一开始将他们之间的默契归因于他们一起演出了很多场话剧的原因,后来才知道他们剧组竟然还出了两对情侣。原来舞台上的这种默契是有现实生活基础的呀,台上台下朝夕相处,当然是能准确无误地知道对方一举一动的意图,或者预判对方下一步会怎么做。他们组的第一个剧是《空中花园谋杀案》,讲了一个为了爱而争相选择去当凶手去死的故事,爱还真是能叫人生叫人死啊。
他们的第二个剧,姜小彩深有感触,她从剧里主人公的身上看到了自已当时的样子:贫穷、落魄、生活在逼仄的环境中,缺少亲人和朋友的关爱,没有工作。
有一次在演出中,主演休息的时候,姜小彩就在大厅外场,整理着印有这个剧的宣传照片的明信片。主演从剧场出来,跟旁边的一个兼职的场务说话。
那个场务在宣传明信片上画了一个小香肠,说是送给剧里的主人公,然而主演却说,“其实他并不喜欢吃小香肠,她老婆总是给他做小香肠实际上是在嘲讽他的性能力。”
坐在姜小彩旁边的这位场务有些惊讶又有些小愤怒,还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啊!那他周围就几乎没有关心他的人了,怪不得他会绝望。”
“他老婆有外遇,而且他的朋友总是在嘲笑他,他也没有工作。”主演接着说道。
“那确实是够可怜的,他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他最后自杀了。”
“自杀了?”
“原著结局也是自杀了吗?”
“对,和原著一样。”
“你想对波波说什么?”
“其实我想祝福他找到一份自已喜欢的工作。这里有好多观众都给波波留了言呢。”
“有道理,或许他能找到一份自已喜欢的工作之后,他的人生结局就会改变。”
姜小彩听着主演和兼职场务以上的对话,一直在思考。
实际上,姜小彩和波波过着同样的生活,物质匮乏,对未来迷茫,家人远在老家,实际上也帮不上什么忙,能够交心的朋友少之又少,在竞争激烈的京市,谁还能够腾出时间来关心别人呢?被爱,那简直是天大的奢望。
或许,姜小彩不应该继续再待在这里了,她应该找一份自已喜欢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找到自已的价值。
波波自杀了?为什么会自杀呢!话剧最后明明是波波掀摊子重启人生的开放式结局啊?姜小彩心里闪过一丝害怕和不解。
兼职场务拿起观众留言的卡片读完了他们对波波的祝福和关心之后,主演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姜小彩,大概是想问姜小彩有没有什么要对波波说的。
姜小彩一直在对比波波和自已的处境,她非常能理解波波,对剧里的波波已经有了深深的共情。她想要为波波或者说是为自已寻找一条出路,想啊想,想了很久,根本就没注意到主演对她回答的期待。
波波想要什么呢?波波怎么样才能不被自已和外在的世界杀死呢?姜小彩又想要什么呢?她该怎么走接下来的路呢?
波波走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心情烦躁,怎么也赶不走的蚊子一直在他周围嗡嗡作响,最终他精神崩溃,大喊了一声,“我!要!自!杀!”
他拿着枪指着自已的脑袋,像个哲学家一样说道,“我们是从哲学的角度来谈这一秒钟。什么叫一秒?滴——答——。是的,滴——答——。在这一滴和一答之间有一堵墙。是的,一堵墙,也就是枪口。您明白吗?就是枪口。这边是滴,这边是嗒,年轻人,这里还什么都有,可一转眼,年轻人,就什么也没了。都——没——了。
……
害怕了吧?你们这些可爱的人。可你们刚才为什么要逼我?我有什么罪?就因为我想活下去?我活着,并不妨碍其他人,同志们。我没有给这个世界上的谁带来过危害。我这一辈子连只小虫也没有欺负过。我对谁的死负有责任,就请谁站出来!”
波波的声音回荡在姜小彩的耳边,姜小彩觉得自已此刻就化身成了现实版的波波。她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和没有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