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A趁胡导出门的间隙,低下头来对姜小彩说,“胡导对你做了什么吗?你怎么哭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姜小彩还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已的情绪,只能默不作声地朝她摇了摇头算是回答。可此时被这么关切地一问,她大颗大颗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末了,同学A又压低了声音说,“你去不去校长办公室告他,我跟你一块儿去,他也虐我,他精神上打压、虐待我们……不过得写完毕业论文之后再去。”
姜小彩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论文写得垃圾,还要怪老师不成?不是因为我们自已菜吗?难道不是因为自已没有做好,不够优秀,胡导才会这么对自已的吗?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同学A说的精神打压、精神虐待是什么意思?现在经历的一切超出了姜小彩的认知范围。
姜小彩只觉得自已很菜,写得论文也很菜。至于同学A也有同样的遭遇,那只能说明她和同学A是两棵菜。
第四次见胡导,也是在办公室,论文终稿敲定,快要毕业论文答辩了。姜小彩内心已经在前三次的对话洗礼中不再对自已的论文抱有希望了。她如释重负,论文终于要写完了,同时也跟胡导一样对自已非常失望——大学四年,这是写了个什么玩意?!上了个假大学吗?!
第四次见面时,姜小彩却出乎意料地非常安全,因为胡导这次见面的针对点是在同学A身上。
她一进门,就看见同学A倚靠在办公室窗前,手里握着纸巾在抹眼泪。姜小彩想向前安慰,胡导制止了她,毫不客气地说,“你别安慰她,我一直找不到她人,发邮件不回,打电话也不接,这快要交定稿了,才出现,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还真是‘屎’出来啊,我一定得延毕她。”
那头的同学A害怕了,恳求道,“老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别延毕我……”胡导翻眼白了她一眼,又哼了一声,很瞧不上她的感觉。
过了一会,胡导又笑嘻嘻地把姜小彩拉到一旁,悄眯眯地跟姜小彩说,“那孩子比你滑头多了,我说得让她延毕,是吓唬吓唬她,要不然她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胡导这次故意当着同学A的面,破天荒地简单肯定了姜小彩的学习态度和论文终稿,“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是最起码态度是端正的。”
嗯???
胡导夸人一向是这么别致吗?姜小彩心里很不舒服,这是夸奖吗?
胡导又跟同学A针对论文终稿说了些什么,同学A全程不敢动,乖巧地频频点头称是。
最后,姜小彩和同学A出了办公室,在回去的路上,同学A说,“我一定会去校长办公室告他,他说我写的论文是一坨屎!”
姜小彩简直不敢相信,“老师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他说的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不,他就是在羞辱我,他说了好几遍‘屎出来’。还有我没有故意不回他邮件,我那天恰好没看邮箱,但是电话我是回了的,而且我那天确实有事,但是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她突然间打住,看向姜小彩的表情,停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也是在给自已找借口……你是比较听话的。我一定会去的!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太过分了!”
姜小彩没说什么,其实她现在连自已经历的是什么都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而且,其实她还是个坚定的“学生有罪论”的信仰者,一定是学生没有做好,老师才会怪罪下来的。
她一直觉得一定是自已的问题,因此不敢声张,不敢质疑,更不敢去反抗,更不用说去维护自已,她只能自已默默地承受着,消化掉。
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去胡导办公室,是论文答辩前夕。气氛相对较轻松,胡导在办公桌前一贯随意地翻着姜小彩和同学A的论文终稿,不禁又开始了遥想当年,感慨至极,赶忙起身,打开了靠墙的玻璃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两本书,说道,“我送你们一本书吧,一人一本,这本书是我写的,是我的上一个项目集结出版的。”
说完,又在办公桌上的一堆物件中扒拉出来一支笔,开始在书的扉页上洋洋洒洒地签上了自已的名字和日期,把书分别递给近旁站着的姜小彩和同学A,姜小彩非常虔诚地翻开,迅速浏览了一遍目录,顿时觉得这本书的知识含量确实足够碾压一个本科生了。
胡导好像看出了姜小彩的心思,说道,“这是我大半辈子研究的成果了,你们得努力啊,我当年读书的时候,真的是一天安稳的觉都没有睡过……背井离乡来到京市,是被迫来的,我们那的人都安土重迁,不迫不得已是不会离开家乡的,我当时在家乡是混不下去了。”
胡导又开始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我爸当年是被人打死的,沈从文写的械斗你们看过吧,你们是当小说看的,但其实他是写实,我爸就是在农村械斗中被别人打死的……我妈后来也改嫁了。只有我和我弟相依为命,一直是我照顾他……”
姜小彩面对这样的情况,着实是不知道该不该接话或者该怎么接话才好,在窘迫地思忖之际,幸亏同学A在场解了围,同学A说,“老师,您太励志了,能从家乡走出来,在京市安家已经很厉害了,老师确实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同学A的欢快语调驱散了办公室里刚刚弥漫起来的凄风苦雨,姜小彩喘了一口安全的空气,放下心来。
胡导的心情也多云转晴,继续道,“前段时间,我刚又买了房,是做书房用的,装修也是我喜欢的风格……”
“哇老师太厉害了吧,恭喜老师喜提新居!”同学A总能在胡导停顿的空隙上见缝插针地说上几句得体的漂亮话。
胡导笑眯眯的,继续风轻云淡道,“我跟我老婆咨询了这方面的专家,专家建议说这个时候不宜买房,但我就是想买,我老婆也支持我,大部分钱就是她出的,我自已的钱不够。我老婆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手底下管着很多人,工作上非常强势,但是在我身边就像个小女人一样。她赚得比我在学校的工资多多了,有时候,我想一想还挺惭愧的。我老婆也说,当时相亲时,竟然没想到我的工资会这么低……”
胡导一口气输出了一长串。
“师母好厉害,师母这么厉害,能找老师您,说明老师您也很厉害,师母眼光好,老师好福气。”姜小彩嗅到了另外一股凄风苦雨的味道,正在想着老师的老婆应该怎么称呼才好呢,同学A就及时地发话了,制止了另外一场风雨的弥漫。
胡导像是被宽慰了一番,结果,倾诉的欲望更强了,继续说,“其实我现在的老婆并不是我的第一个老婆,她长得没我前妻好看,但她对我很好。我跟我前妻总是吵架,性格不合,试了很多方法都解决不了,只能离婚……在我们老家夫妻离婚和母亲改嫁一样都是很被看不起的一件事,但是实在没有办法。我跟我前妻有一个女儿,我老婆一开始还有些介意,我跟她说小女孩怕啥,到时候找个婆家就嫁了,出嫁后,她也只会偶尔回家来看看。我老婆还是挺听我的话的……”
胡导顿了顿,同学A这次也没搭上话,这个话题也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