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去胡导办公室。
胡导看了看姜小彩改的开题报告，凝眉沉思了会，才懒懒地说道，“你这标题得改改。”
姜小彩写开题初稿时，也正为自已的标题发愁，怎么样才能起一个提纲挈领的论文标题来达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呢？她绞尽脑汁，最后无计可施，才决定把论文内容的三个关键点都笨拙地堆在标题中。虽然论文内容的纲领是给提出来了，但是标题却成了冗长的一串。
看来起标题还真是个大学问。
“老师，我当时起题目的时候也正发愁，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起。”姜小彩声音愉快，很是高兴，没想到胡导看了一会就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姜小彩正发愁的问题，不愧是导师。
“这个标题不应该用‘和’，而应该用‘及’……”胡导指着她拟的标题，面无表情，略一思量，又说道，“标题长就长点吧，唉，就这样吧。”
他叹了口气，好像姜小彩的标题已经无法再抢救了，接着又说，“中间内容凑合着能要，”他顿了顿，接着又说，“最后再加上一点升华的部分吧。”
姜小彩心里想着‘和’与‘及’到底有什么区别，虽然两者都表示同一个意思，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自已并没有发现的文字奥秘呢？
姜小彩求知若渴，问道，“胡导，这‘和’和‘及’是有什么说法吗？”
胡导眼皮一抬，看向恭敬地站在自已身旁的姜小彩道，“你论文标题用了三个并列的名词，要把它们连在一起，三个及以上就需要用‘及’，两个并列的时候，才能用‘和’。论文的细节最重要了，细节决定成败。”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果然跟着大树好乘凉，姜小彩点了点头，仿佛又get到了新技能。
后来，不知道话题怎么就从开题报告转到了姜小彩身上，胡导说道，“我看了你的档案……你比你的同班同学年纪大……”姜小彩很惊讶，没想到写个毕业论文还要被查档案，虽然不知道自已档案里都有些什么，但瞬间觉得自已在胡导面前没有了秘密，似乎可以敞开心扉。
胡导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比我的同学年纪大，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已经三十多了，读博时年纪就更大了，当时我的博导一点都不看好我，他一开始是不想收我的，同门也排挤我……但我丝毫没有放弃，几乎每天和衣而眠，没睡过一次整觉。最后，反而成了导师最骄傲的学生……”
胡导陷入回忆，越说越止不住，凑向前，微笑着拍了拍姜小彩道，“前段时间我的博导去世了，去世前，我们几个同门约好了去看他，在病榻上，导师说他带过的所有学生里，他没想到，只有我继承了他的学识……”
胡导说的时候饱含辛酸，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你知道吗，我当时还给博导洗过衣服、做过饭、接过孩子呢……老师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没怪他……现在的学生啊，连帮导师一点忙都不愿意了。”
姜小彩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自已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突然，胡导情绪一收，话题又转回了开题报告上，“就这样吧，你回去开始写吧，初稿写完拿过来给我看。”
接下来的时间，姜小彩就在既定的框架下，把论文标题的“和”改成了“及”，把最后一部分内容按照胡导的要求强行升华了下，就匆匆开始了论文初稿的准备工作。
再见到胡导，就是论文初稿完成时，姜小彩提前把初稿电子版发给了他，胡导说要当面谈。
于是乎，胡导办公室，姜小彩还是坐在那把椅子上，胡导拿着姜小彩的毕业论文初稿，凝神细思，迅速看完之后，突然愤怒地质问起来，“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在忙别的？论文初稿写的啥啊？我知道你们毕业生忙，但是再忙，也不能这样糊弄我！”
姜小彩第一次受到了人生中的来自老师这个群体的严厉批评。她吓了一跳，整个人觉得很委屈又很恐惧。
姜小彩虽然对自已努力的成果一向没有太多信心，但是她做事的态度是绝对认真、严谨的。对待自已的学业，她的态度只有更端正，努力只能更翻倍。
这段时间她真的别的什么也没做，一直在很认真地准备论文啊！天晓得，她到底有多冤枉。胡导为何这般指责她？
“你不要给自已找任何理由，任何理由都是借口，是狡辩，不努力就是不努力。”胡导继续自顾自地批评着姜小彩。
难道自已这段时间忙前忙后准备的论文初稿，真的像胡导说的那样差，totally是一篇bullshit？姜小彩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深刻的自我怀疑。
胡导肆意地否认她的论文，那她的论文具体是shit在哪儿呢？作为导师的他应该怎么帮学生来修改提高呢？或者趁时间还早，及时止损换别的论题呢？胡导对此漠然置之。
胡导见姜小彩不说话，开始问起来，口气似是关怀，实则严厉，“你家是哪里的来着？父母做什么的？你在京市有亲人吗？毕业之后准备做什么？工作找好了吗？是不是还得租房……老师也是这么过来的，租房、求人、找工作，都挺难的，其实我做过挺多工作的……并不是一开始就当上了大学老师。”
姜小彩一开始还不觉得自已毕业后的处境有多艰难，胡导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之后，她想了想自已只能回答前三个问题，后面一长串的问题，她尚且还没确定或者正在解决。
“来路艰难，去处渺茫，一切都充满着未知的恐惧。”胡导像是在感慨自已曾经的际遇，又像是在给姜小彩下判词。
姜小彩想了想胡导问的这一系列问题，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前三个，又想了想后面亟待解决的问题，一时感怀，竟然不自觉地哭了起来，泣不成声，“老……老师……我压力……确实……确实大……要毕业了…确实有很多、事情……要、要准备。”
说完，姜小彩才知道自已这是在导师面前不应该地失态了，连忙尴尬地去自已包里寻找纸巾。胡导有些不耐烦地道，“别哭了，你一哭，待会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呢，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哭了。”
姜小彩也想立刻、马上停止这出洋相，但是她完全控制不住，此时，眼泪是止不住的，纸巾也是不够用的。她越想试图压抑住自已的哭泣，那哭泣反而变成了抽噎，竟然还抽上来了一个响亮的哭嗝和亮晶晶的鼻涕。
什么毕业论文初稿，姜小彩也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已此时此刻是无与伦比的丢人、弱小、无助、难堪。
同学A突然推门进来，看见正在拧鼻涕的姜小彩，一开始感到非常惊讶，身子怔了怔，看见胡导在对面坐着，又赶紧调整了表情和语调，向胡导问了好，并递上了自已的论文。
胡导没好气地对同学A说，“约的十点到，你几点到的？现在都几点了？”
同学A有些发怵，赶紧给了个合适的理由，“老师，我去打印论文了，学校打印店这会人太多了……这才来晚了几分钟……”
胡导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边翻同学A的论文初稿，边笑着对她小声说，“你快安慰安慰姜小彩，我说的话应该是吓到她了，老师也理解你们毕业生的难处……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哭了，我前妻也总是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语气里充满着讥笑、冷漠和嫌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