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不多每隔一两天都要在小卖店门口的IC电话上给家里打一个电话。那天,父亲在电话里说要来兰州,两人商量她这个周末休息时去生物研究所工地看父亲。
周六下午,她坐厂里另一条线路的班车到草场街,然后步行去父亲在工地的办公室。一路上父亲单位的人亲切地问她:“小四子来啦?在兰州工作怎么样啊?你爸想死你了,赶紧去见他!”父女俩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父亲远远看到他满脸欣喜和慈爱,当着外人却什么也不表现,转头进了办公室。等她跟进来,父亲拿起外套,说:“走,带你去外面吃饭去,这附近有一家馆子,饭做得还不错。”想想又问:“你要不要上个厕所、洗个脸啊?”她答:“不上厕所,我喝口水,赶着坐车,渴了一路。”父亲把自已的茶杯递给她:“喏,温度正好,茶味儿有点淡了。”她接过来一气饮尽,说:“还可以,解渴正好。”又问:“我脸很脏吗?”父亲说:“不脏,我怕你嫌坐车脸上落了灰,想洗洗。要洗我再去给你打点热水来!”她说:“不洗了吧,出去吃饭路上还要落灰,回来再洗吧。”挽起父亲胳膊,父女俩并肩出门。她从旁人的话语、表情,感觉得到父亲满心的喜悦。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父亲拿出几封信给她,说是这段时间寄到家里的。毕业时她给同学们留了家里的通信地址。她坐到父亲办公桌前看信,父亲拿了暖瓶去给她打热水。等父亲打水回来,她洗漱,父亲问她:“晚上你是想去那边女工宿舍和赵玲挤一下,还是我再去拿张钢丝床来,晚上你就睡我这张床?”她想了想,问:“我想在你这儿睡,方不方便?”父亲明明盼着这个回答呢,却淡淡地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先洗着,我让人拿床来,正好这还有一床铺盖。”
等她洗漱完,父亲还在铺床,她就拿了暖瓶倒出剩余的热水,重新去打了一瓶热水回来,然后帮父亲倒好洗脸和刷牙的热水。帮父亲铺床的人出门时对父亲说:“小四子真孝顺,您老要享福了!”父亲老怀大慰,高兴的合不拢嘴。父亲去刷牙洗脸,她又帮父亲倒好洗脚水、放好毛巾。等父亲泡上脚,她一边帮着续热水,一边絮絮地和父亲说着话。从她十几岁时,这便是父女俩在一起的寻常场景。
父亲告诉她,这次来工地是交接工作的,下星期就回去了,再过几天就是国庆节,父女俩在家过个节,父亲就去兴平看望母亲,母亲在那儿的情况很不好,父亲早就想过去陪陪她了,正好退休前有两个月的假可以休掉。说起母亲被迫去兴平照顾被大姐、姐夫独自留在家的大外甥女婷婷,和母亲的身体,父女俩一筹莫展。她再次说:“不行就把婷婷转回来,我可以去找春子帮忙,她妈妈现在是教培中心书记,也就一句话的事。”父亲叹了口气,说:“你姐姐嫌这的教学质量不好,不想让婷婷在这儿读初中。”她气愤地说:“她那么为孩子着想,怎么还把孩子一个人扔家里?”父亲又叹口气,说:“哎,我先过去陪陪你妈,看看她身体情况再说。”
父女俩收拾完各自躺下。父亲详细问起她在厂里的情形,她事无巨细一一汇报,父亲听完心事重重,半天不说话。
她又说起春子,说起春子父亲对春子的种种安排,颇有点儿愤愤不平。没想到父亲说:“她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朋友之间应该彼此尊重相互理解多多祝福,千万不能有嫉妒之心。”她既羞且忿,理了下思路,说:“我不嫉妒她,因为没有什么好嫉妒的。我认为应该人人生而平等,谁也不应该滥用职权加大这种因为家庭出身不同造成的人和人之间的不公正、不平等。春子是我的朋友,我喜欢她,因为她很善良。她那么高,初中那会儿班主任为了拍她爸马屁非安排她坐第二排,她为了不挡后面的同学,硬生生把自已弯成了驼背。我俩走在路上,看到要饭的,都走过了,她会返回去给那人放一块钱。我的愤怒不是针对她,她没犯啥错,我愤怒是因为人和人天生的不平等,而社会上有人还在利用手里的权利加倍放大这种不平等、不公正。”
父亲沉默良久,说:“作为一个父亲,她父亲做的并不过分。如果我手里掌握了她父亲手里那么大的权利,我也会为你做那些安排,只会更多,不会比他做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