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加妞的微信,有标记上海的未知电话打进来,她接了,立刻听出他的声音,惊喜地叫他:“妞!”他显然非常开心,毕竟,他们有二十五年没见面了啊,笑着说:“你还叫我‘妞’?”她嘻笑着说:“不然呢?”他习惯性地让步:“行、行、行,你喜欢叫啥就叫啥。嗳,他们说你已经订了回去参加毕业二十五周年聚会的机票,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我也回去,等会儿我买好票把订票信息转发给你,你帮我发到群里去?”她应了,又转发星星的电话号码给他,让他拉星星进群。过了会儿,他先发来订票信息,不多会儿又打来电话:“那号码是星星的,我一打他就接了,说他在回青岛的高速公路上,正开车,等下回我电话。”三个小时后,台风停了,天都黑了,他有点儿委屈地再打来电话,说:“星星到现在没回我电话,你说我还要再打电话给他吗,要不算了吧?”她很替他生气,马上说:“别打了,算了。那会儿你和他关系最好吧?他和谁都不联系,可能确实不想被打扰。”到那天入睡前,群里已经有三十几位同学,二十多位同学确认回去参加聚会。台风啥的,哪里有这份老同学即将聚首的喜悦激动人心?那时候资讯手段还没那么先进,信息发布也没这么迅捷,并没几个同学关心台风的情况,她也没感觉到被世界遗忘的失落。
这次不一样。在那至暗六小时,她一会儿摸黑奔向三楼独自奋力抵御暴雨对木地板的洗礼,一会儿穿戴整齐抓着两部充满电的手机坐在二楼沙发上,凝视窗外灯光闪烁坠物飘忽的黑暗,聆听不时传来的令人身心炸裂的呼啸声、撞击声,默默承受狂风对屋顶和落地窗的威胁,一边实时关注着“摩羯”的卫星云图,想知道大自然这熊熊怒火何时才能平息,想知道她赖以避风遮雨的小楼熬不熬得出头?这是她的心第一次、这么清晰、这么长时间地被恐惧啃啮。是恐惧,不是害怕!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惊、惶恐、惧怕和无能为力。它让她不得不拷问自已,是不是哪里做错?是不是还来得及重新开始?如果她做的都对,就该心无挂碍也无恐惧。
也许是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她从不怕死,就像她从来也不怕活着一样。生和死,在她的意识里没有区别,像大自然赠予的一切,不管忍受、承受、享受,接受就好了。她以为生命是独特的,每个人都是独特的,这份独特来自每具躯体的偶然、每个灵魂的偶然、以及它们相互作用成就的偶然,而死亡抹煞偶然性、独特性,让躯体的回归一般性的物质的海洋,让精神的回归一般性智识的海洋,所谓“生生不息”便如是。因此她前半生为责任而活,她的责任是什么?那就是尽到做母亲的天职,那是生命赋予她的责任。以至于长大后独立成人的女儿有一天对她说:“我觉得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你自已的责任。”她不禁迷惑,爱,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