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静很难过。
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沉稳细致，事业有成，完美得几乎毫无瑕疵。
除了，他是个有妇之夫。他还有心爱的妻子和女儿。
“拿上那个木匣子，咱们出门。”
刘妈是知道那个匣子的。她惊讶道：“都拿上吗？”
“是。”唐静道。她很伤心。她需要发泄。
刘妈拿上匣子，又在匣子外边包了一层厚布，小心揣在怀里。
“这么小心做什么？”唐静诧异。
“姑娘，这么多钱，当然要小心些。”刘妈拿着匣子，又要锁门，动作别扭。
唐静将匣子接过来，果然很沉。
“这里有多少钱？”唐静问。
她在永丰集市的那个月，大多数时候都在被驱赶。对于这个世界的金钱和物价的概念，实在模糊。
“够我以前吃用十年的了。”刘妈小心将钥匙收进香囊里。
十年？！
唐静呆了一瞬：或许，这些在杜若玹眼里，根本不算钱。
范婉的脑子过目不忘。现在的唐静，可以详细地绘出集市的地图，精度绝对不比百度和高德差。
到了集市之后，她直接去了成衣铺。
给自已挑了两身衣裳鞋袜，又给刘妈买了两块布。不是她吝啬，不想给她买成衣，是刘妈一听价格就直摇头。唐静只能买了布，让她回去自已给自已做。
之后，再去首饰铺子。
她的头发被剪了大半，剩下的绾不成发髻，戴不了多精致的首饰。
但是，发带得多多的。
她小时候，也曾把蚊帐披在身上，做过穿古装的梦。那时候最向往的，就是各种长长的流苏，步摇，发带，恨不得从头拖到脚。如今，倒是真的有机会实现儿时梦想了。
七买八买的，不一会就拿不下了。
抄小路从后门来到胭脂铺，前堂已经有了人语声，有人在问配方，问价格。
虞掌柜看到唐静之后，眼睛一亮，笑道：“姑娘长大之后，定是个美人。”
“承您吉言。”唐静道。
她在范婉的记忆中，看到过荆红柳。那是个鹅蛋脸，身材高挑，十分标准的古典美人。
从基因的角度说，只要范畚没有难看到不堪入目，那她以后的模样基本不会差。
坐下喝了杯茶，换上新买的更合脚的鞋，唐静又准备出门。
“刘妈先寄存在你这里，我去另外几间胭脂铺看看。中午等我一起吃午饭。”
即便杜若玹已经成家了，即便她的一见钟情只能无疾而终，他救了自已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
这恩情，要报。
离得最近的胡氏胭脂铺，和明珠胭脂铺虽不在同一条街上，但是抄小路就很近，大概只有四五间铺子的距离。
唐静路过第二间铺子时，突然停下脚步。
这间铺子里，货架最底层的最角落，好像摆着一个形状很特别的摆件。
唐静转头跨进铺子。
有了这套新皮囊，伙计不仅没赶她，反而扬起了笑脸。
“姑娘想看什么？”
“随便看看。”唐静回答了一个逛街标准答案。
那是个木雕摆件，大概有二十厘米高。雕的是个胖娃娃。娃娃怀抱着一个跟他人差不多大的，圆鼓鼓的包子。娃娃眯着眼，咧嘴笑着，十分可爱。
真难得。
古代竟有人不雕山水，鹏鸟，梅兰竹菊，反而雕包子。唐静拿起木雕。还挺沉的。她手臂微微往下坠了一下。
“伙计，这个……”唐静转头，问价的话卡在喉咙口。
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郎，正站在她一步之外，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中的木雕。少年长得很英气，眉毛墨黑如刀锋，眼神清澈明亮，十分精神。
“都逛了一个上午了。你姐姐有这么挑剔吗？”
他身旁，一个穿着深色劲衣的少年，一边打量货架，一边朝这里走来。
走近之后，也看到了唐静，和她手里的木雕。
“这个吗？”
他先是错愕，随后哈哈大笑：“这是喜获麟儿，还是早生贵子？或者是，包生儿子？好意头啊。”
“胡说什么呢！”青衣少年瞬间红了脸。
“什么？”
架子后边又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就很好看了。淡雅，白净，斯文，像网文小说里的，清冷学霸。
他看到唐静手里的木雕，也有些愣神：“你姐姐，喜欢这个？”
看样子，应该是青衣少年的姐姐要结婚，这群人，正在挑礼物。
即便被调侃了，青衣少年都没舍得移开目光。
看来，不是他姐姐喜欢，是他喜欢。
唐静将木雕往前递了递：“看看？”
青衣少年连忙偏过头。
小哥哥，你这个动作，就约等于，不打自招了。
学霸也看出来了。
“你喜欢，就买下吧。”学霸说。
“谁，谁喜欢了！”青衣少年连忙否认。脸也更红了。
“杨嘉，你都多大了，竟然还喜欢这些。老侯爷若是知道，怕是要气得用他那杆啸月枪，打得你满地找牙。”劲衣少年嘲道。
武将之后，侯府子弟。
哇哦。果然是奢侈品店易遇有钱人啊。
“没有的事！”杨嘉更燥了。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才上初中的男孩子，喜欢可爱些的东西有什么不可以？精英教育也不能泯灭天性吧。
唐静上前半步，将木雕塞进他怀里，问：“从小到大，是不是有许多人说过你，将门之后，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喜欢这些小儿女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杨嘉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唐静，眼睛乌亮乌亮的。
见多了，不就知道了嘛。何况，她本来就有一个陶韬这么大年纪的侄女。对于少年人的小心思，还是有些理解的。
“刚捕食完，爪子上还带着血腥的猛虎，可不可以停下脚步，嗅一嗅路边的蔷薇花香？”唐静问。
“什么？”杨嘉傻了。
“重要的不是你喜欢什么，而是你知道该做什么。他们反对的，不是你喜欢这些东西，而是怕这些东西消磨了你的血性，怕你因此养成软性子，软心肠，长大以后优柔寡断，难担大任。
但是，这两者之间，本身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那些平日里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吆三喝四的，说不定只是色厉内荏，一上战场，见了血，就吓得两腿发软，尿裤子呢。”
杨嘉听到“尿裤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啊，当你披上铠甲，跨上战马，握上刀枪时，知道自已是谁，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就足够了。
没有饮过血的刀，便不能算是开了刃。真正的将军，不是嘴上说出来的。不要在乎那些言语和目光，喜欢你喜欢的，你将来的功绩，会替你打那些人的脸。”
“真的？”杨嘉的眼里，全是期待。
“真的啊。”
唐静笑道：“而且我觉得，你喜欢这个木雕，恰好说明，你有一颗纯净剔透的玲珑心，是个温润，善良的人。
这样的你，会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这和懦弱不是一回事。我相信，如果有人敢欺负你姐姐，你会跟他拼命。”
“这是自然。”杨嘉大声道。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学霸：“范成玉你听好了：别以为我杨家人丁单薄，就薄待我姐姐。我姐姐嫁给你之后，若是瘦了一分，我就割你块肉，赔给她。”
范？范成玉？唐静吓了一跳，差点咬到舌头。
最近成婚，姓范，娶的还是侯府姑娘……
唐静将目光移到学霸身上：他就是传说中的范二公子？范婉的哥哥？
这一看，又看到学霸身后，被货架挡住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是那个坐在老树上的少年。
实锤得不能再实锤了。这是出门没看黄历吗？
“不敢，不敢。”范成玉连忙保证。
唐静却不再理他们，转身往外走。她不想碰到范府的人，更不想见到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就像一面镜子，照着她的丑态，纤毫毕现。
“唉，你等一下。”杨嘉叫住唐静。
唐静却没有停下。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走。
才走出三步，胳膊忽然被拽住。伸出的那只手上，是青色的袖子。
杨嘉拦下她之后，立马松开手，道：“是你先看上的，我不好夺人所爱。”
“我不要了。让给你了。”唐静着急要走，语速也是又快又急。
杨嘉很敏感：“你怎么了？要不你再挑一件，随便什么，我送给你，算是赔礼。”
“不必了。我突然想起来有急事，先走了。”唐静不等他反应，提起裙摆，小跑着出门。
怕他们追出来，她连着钻了好几个巷子，拐了七八个弯，才回到胭脂铺。
一进门，就看到了隔间的小桌。
那个人。
那个给她倒了三杯茶的人。
唐静更难受了。
“唐姑娘，你怎么了？”虞掌柜察觉到她脸色不好。
“没事，方才被人撞了一下。”
唐静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听说这铺子是你家大姑娘的嫁妆。她何时出嫁？”
“还没定呢。得过了孝期，大概明年春夏吧。”虞掌柜道。
“孝期？”
“是啊。我们夫人两年前，病故了。”
病故。
这样啊。
唐静笑着擦掉眼泪。
杜若玹，这辈子，就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