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守门的士兵拿着伪造的路引,恨不得连团起来的床单,都翻开检查的时候,唐静才明白,自已之前的想法有多可笑。
如果不是杜若玹的安排,她即使逃出来,也是个黑户。
进城又走了好一段,将近中午,驴车才在一个小院子门口停下。
院门旁边站着一个大概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
“青管事。”妇人看到杜青,很高兴地上前打招呼。
杜青将唐静从车里抱出来。
妇人看到唐静高高肿起的脸,心疼得吸了口凉气:“这……”
“这是刘妈,以后负责照看姑娘的日常起居。”杜青介绍。
连房子和佣人都准备好了。唐静无话可说。
杜青将唐静抱进屋,小心放到椅子上。
“唐姑娘,你先吃些东西,我去找大夫。”
唐静点头:“有劳。”
杜青离开后,刘妈有些局促道:“不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我烧了鱼,和好了面,温着水,准备做面片汤。”
有热水?唐静精神一震。
“我想,先洗个澡。”
“好,好。”刘妈连连点头。
她小心将唐静抱起来,抱到厨房。
将人放稳之后,先往锅里加了两瓢水,添了木柴,又找来梳子,篦子,皂角,棉巾,最后从角落拿出一大一小,两个木盆,仔细清洗。
范婉没有梳子。这些天唐静一直都是用手指梳头的。
趁着刘妈忙碌,唐静解开唯一的一条发带,拿起梳子,将头发大体梳顺。
之后,拿起见过但没用过的篦子,慢慢篦头。
才梳了两下,她就从篦子的缝隙中,看见了这种,连范婉记忆中都没怎么出现过的,名叫虱子的小动物。
小小的,还不到黑芝麻的一半大。
唐静拿在手里细细观察了一会,准备将它扔到地上。
“姑娘,得用两只指甲压死。这样,它才不会再飞到旁人头上。”刘妈一边洗木盆,一边提醒。
虱子还会飞的?唐静瞪大眼睛。真的长见识了。
篦完一遍,刘妈也洗好面盆,调好水温。
“姑娘,你低头,我帮你洗。”
唐静照做。洗第一遍的时候,她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看水的颜色。
她是真的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已。
直到第三遍,才勉强看清盆底的木头纹路。
“刘妈,再往锅里加几瓢水吧。我觉得,我这个澡,也不好洗。”
唐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么一句话。真的是太丢人,太羞耻了。
“没事的,慢慢来。”刘妈安慰道。
洗澡的木盆是椭圆形的。垫高其中一边,人坐进去,从矮的那边捞水洗。
脱了衣裳,那带着血的抓痕,还有被打出的青紫,就全都暴露出来。
刘妈红着眼眶,放轻动作。
洗一会,人出来,把脏水倒掉,再换新的,坐进去。倒水的时候,唐静从盆底捡出几根软软的长条,大小粗细形状,有些像牙签,只不过,是灰黑色的。
她不是没搓过澡。但是,绝对没有从身上搓出来这种东西过。
太恐怖了。
一直洗到刘妈帮她搓澡的粗布擦在身上开始疼,唐静才结束了这次脱胎换骨般的洗礼。
换好虞掌柜替她准备的红色春裳,唐静弓着腰,挪到外边的小凳子上,坐到阳光下晒头发。
刘妈收拾完厨房,将她换下来的衣裳收到盆里。
“扔进灶膛里,烧了。”唐静道。
刘妈迟疑。
“烧了。”唐静沉声重复。
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以后哪怕没得穿,她都不想再看见那套衣裳了。
刘妈叹了口气,照做。
午饭正如刘妈所说的,一条红烧鱼,一碟咸菜,一个荷包蛋,加一碗飘着葱花的面片汤。
唐静吃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吃完饭,头发也干了,枯草似的,末端还分着叉。唐静让刘妈拿了剪子,将干枯发黄部分的全部剪掉。
彻底收拾妥当后,刘妈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为了赶路,一晚上没睡。这会沾到枕头,即使肚子还在疼,也染上几分困意。
大概三点以后,杜青才带着大夫和虞掌柜过来。
胖子虚得很。唐静的虽然疼,却没有伤到根本。听大夫的意思,小姑娘虚,寒,严重营养不良,要好好养。
杜青去送大夫,顺便抓药。
虞掌柜从屋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之后,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铜钱,几块银锭,还有几张金页。
“九爷已经回惠安了。出门往东,有柳树的街口往北,就是永丰集市。姑娘若有旁的需要,可以去找我。”
杜若玹已经离开了。
唐静有些失落。
“他有,什么吩咐吗?”
虞掌柜笑道:“姑娘身体太过虚弱,怕是至少要将养一年半载。”
这就是没有话留给她了。
“我知道了。”
刘妈是个特别细心的人,几乎将唐静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总让唐静想起小时候,奶奶也是这样照顾她的。
她说,杜若玹是漕运生意的。在城东南,金水河边,有一间很大的广庆商行。
她被派来照顾唐静之前,是广庆记船上的船娘,跟着船队跑南跑北。负责做饭,缝补,洒扫,这些女人常做的杂活。
这次,她跟的船正好来了郢都,杜青就要了她,过来照顾唐静。
“那他怎么开起了胭脂铺子?”
还不惜亏那么多钱。漕运和胭脂铺子,好像行业跨度太大了。
唐静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刘妈能答上来。毕竟,她只是个船娘。而且从谈吐上看,她就是个老实人,没多少见识。
“听说,那是给大姑娘准备的嫁妆。”刘妈笑道。
唐静呆住。
杜若玹可能有妻儿这件事,她早就有过心理准备。但现在听到,还是难受得喘不过气。
“咱们夫人最擅长做胭脂,广庆记很多人都得过夫人的赏赐。船头的娘子就有几盒。可惜,我只是个船娘,没那个福气。”
夫人擅长做胭脂,给女儿准备胭脂铺做嫁妆……
明珠胭脂铺。
明珠,明珠……
这明珠,是他的妻子,还是女儿?
还是,两者都是。
原来,不惜代价,也要做的事,可以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人脉和消息,只是,想讨好心爱的两个女人。
杜若玹,你这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