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徐母说,今年的秋老虎格外厉害。
唐静说,她花两个月养起来的精气神,两天就耗空了。她可能跟郢都,真的八字不合。
当然,这种现象还有一个更通俗的解释,叫:苦夏。
徐母为了能让唐静吃得好些,住得好些,几乎从早忙到晚。
唐静有些过意不去。
打发走萧恒之后,她就动了离开的心思。但看着徐母那张慈爱的脸,她张不了口。
徐升也不想她走。
可能是做大哥的,天然看妹夫不顺眼。
他评价杜若玹:能力配不上野心。还说杜家人口众多,情况复杂。杜若玹比唐静大二十岁,女儿都要出嫁了,年纪上也不般配。
当然,这些只是见缝插针。
他说得最多的是,徐母这些日子虽然忙碌,精神却比以前好了不少。徐母以前得的是心病,忙起来,反而不会瞎想。
唐静能说什么呢?至少等天凉快点再上路吧?至少,得过了中秋吧?
这天上午,徐家门口来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一身劲衣,样貌普通。
“唐姑娘,主上说,他在万福寺和姑娘有约,想请姑娘过府一叙。”男子面无表情地朝唐静行礼。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点多余的感情都没有,一看就是训练过的。
自然了,他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走吧。”唐静道。
男子朝旁边退了一步,让开道路。
唐静转过头,竖起食指,朝徐升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转身朝马车去。
皇帝陛下的行踪,没人敢问,也没人敢跟。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唐静从坐进马车,就一直闭着眼。
她一点都不关心这人会带她去哪里,她心里烦得不行。
和皇帝见面的次数,太频繁了。这对于一个不想进宫,不想被卷进是非的人来说,不是好兆头。
该怎么委婉,又清晰地,向皇帝表达她的想法和意愿?
主意还没拿定,马车就已经停下来了。
是个不怎么起眼的侧门。
进门之后,没走多远,再穿过一道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湖。湖边有一座修得很漂亮的水榭,挂着淡黄色的纱帘。
走近了才看见,里面坐了三个人,都是紫袍。
皇帝坐西朝东。万福寺见过的大臣,背对着湖面,坐南朝北。
他和另一个人的衣裳款式花纹是一样的。应该是官袍。
这是刚下朝,还没来不及换衣裳,就陪皇帝一起过来了。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唐静更加烦躁了。她不想沾那些事。
男子将唐静带到水榭边,就行礼退下。
皇帝打量唐静两眼,道:“坐。”
“不了。”
唐静果断回绝:“我娘还在等我回去吃午饭。长话短说。”
另一个紫袍听到这么不客气的回绝,有些诧异,转过身打量唐静。
看着比皇帝还年轻些。
这么年轻,就穿紫袍。不是能力出众,就是皇亲国戚。唐静更倾向于后一种。
“你娘?”皇帝好奇。
“嗯。前不久,我在弟子河边,救了一位落水的妇人。她把我当成了她早夭的女儿。于是,我便有了娘和大哥。”
“弟子河?”皇帝微笑,“原来,你是去均山避暑了啊。挺会选地方。”
“没办法。郢都城里苍蝇太多,太烦人。”唐静道。
皇亲国戚不知怎的,急促地咳嗽起来。
大臣赔笑道:“她一向心直口快,应当……”
唐静豁然抬头,打断他的话:“应当什么?你想暗示什么?我含沙射影,骂陛下是苍蝇?”
“你……”大臣皱起眉头,随后连忙朝皇帝拱手赔罪,“陛下,臣绝无此意。”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心里觉得,我厌烦陛下,认为我是拿话讽刺陛下。你如果从没动过那个念头,便不会将我的话理解成那个意思。
另外,你如果不插这句嘴,我和陛下也许都不会这么想。是你当面搬弄是非,造成了眼下的局面。”唐静冷着脸道。
“你!”大臣涨红了脸,连忙解释,“陛下……”
唐静再次打断他:“你常年立于朝堂之上,习惯了明争暗斗,夹枪带棒,习惯了说一半留一半,也习惯了把旁人说的话往深了想,往你以为的想。
但你怎么如此不长记性?我要骂陛下是苍蝇,还需要拐弯抹角地骂?”
大臣气得手臂发抖。
皇亲国戚也傻眼了。
唐静看向皇帝,道:“刘妈杀鱼的时候,没把血水冲干净。不过片刻功夫,就引来了一大群的苍蝇。不仅有黑色的,还有彩色的。赶了几天,都赶不走,烦不甚烦。”
皇帝没接话,只低头喝茶:“既不是厌烦朕,怎么这么大火气?”
“天热,人躁。不想动脑子,也不想说话。不管你要说什么,我只有一个答案:不知道。”
皇帝笑了笑,朝旁边的太监抬手。
太监轻轻拍了两下手掌。
一个侍女捧来托盘,放到皇帝对面。
唐静垂眸扫了一眼,盘里摆着一对金簪,一对玉镯。
这是上次被打劫过,有准备了?
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得寸进尺。
唐静朝皇帝抬了抬眼皮:“论身份,你是皇帝陛下,天下至尊;论年纪,你做我爹,绰绰有余;论关系,从我那个爹算,你是我正经长辈;论形势,你想留我说话。”
她用眼皮扫了一下那些首饰,看向皇帝:“你打发叫花子呢?”
皇帝的目光落到托盘上,不知在想什么。
大臣已经习惯了。
皇亲国戚在憋。憋得很厉害。
就在唐静打算开口告辞的时候,皇帝抬手摘戒指。
这次大臣学乖了,主动跟着做。
皇亲国戚虽然不理解,但也跟着一起摘。
再加上五枚戒指,三块玉佩,两个香包,托盘都快满了。
“够了吗?”皇帝问。
唐静踢了鞋,走进水榭,在他对面坐下,道:“看你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