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施主，斋饭做好了。”小和尚在外边通传。
大臣松了口气，忙道：“要不，先摆饭吧？”
皇帝没说话。
唐静被他这么一提，肚子立马叫起来。
饭摆在旁边的房间里，大一点的四方矮桌，上边摆了七八道色香味俱全的素菜，还有三碗五谷饭，三副筷子。
显然，没有刘妈的份。
“姑娘，我去……”
唐静打断她，朝小和尚吩咐：“劳烦你去拿一个空盘子过来。”
小和尚跑出去，没一会，又跑回来。
唐静拿起自已面前的筷子，在大臣诧异的目光中，从每一道素菜上，都夹了一筷子，小心摆好。
最后，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起皇帝面前的筷子，并端起他的饭碗，起身走到刘妈面前。
“这大概是你这辈子能吃到的，最好吃的素斋了。”
“姑娘，这，这不合适……”刘妈摇着双手拒绝。
“今日，是康儿的祭日。这些饭菜，就算是，皇帝陛下，给你赔罪了。找个阴凉的地方，慢慢吃。”
“可是，他……”刘妈越过唐静，望向被拿了饭碗的皇帝。
“放心，一碗饭而已。快去吧。”
刘妈抹了把眼泪，端着饭菜出门。
唐静像是什么都没做，坐下之后，就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寺院的人怎么可能让皇帝饿肚子，没一会就送来了新的碗筷和米饭。
皇帝拿起筷子，道：“你的胆子，可真大。”
唐静夹起一颗豆子扔进嘴里，边嚼边道：“你竟然还有胃口。真是佩服。不如，我继续说？”
皇帝放下筷子，做出个“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的表情。
他不动筷子，陪着的大臣自然也不敢动。
唐静却无所谓。她一边挥筷子，一边道：“我说，刘妈咒骂的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已经应验了。”
“还有什么？”皇帝问。
“先说，不得好死？”唐静问。
皇帝沉默。
“史书上曾有不少记载，说有些土匪，还有将军，打仗没钱了的时候，会让人去盗掘皇陵，把里头的宝物拿出来换钱。”
唐静扒了两口饭，道：“大人吃肉，小人喝汤。我猜，这些人搜罗过一遍之后，应该还会有人去搜第二遍，第三遍……我就好奇啊，他们是如何处理，皇帝的棺材板，裹尸布，还有尸骨的？”
大臣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可能需要一副川贝枇杷膏。”唐静斜了他一眼。
“啊，这……”
“不仅是军队土匪，有些皇帝自已在位的时候，也会下令掘前朝皇帝的墓，为了墓中的宝贝，或者，泄愤。
不知道，有没有史官认真统计过，从古至今的所有皇帝里，陵墓没被人动过的，还剩多少？
现在的皇帝，如何保证自已的陵墓，在两百年，三百年，甚至一千年以后，不被人打开？”
唐静说得欢，吃得欢，竟然没噎着。
“于是，我们是否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无论是文帝，武帝，宣帝，还是戾帝，哀帝，献帝……八九成的皇帝，最后的下场，都是死无全尸？”
唉……说实在的，这些话，多少有些欺负人了。
可是，欺负皇帝，就莫名地，觉得很爽。
“再说子嗣后代。本朝建立四十多年，还没有完全断代。不知道，前朝皇帝的子女，都是如何安置的？或者，说说前前朝，前前前朝？
如此，能不能算，断子绝孙？”
“还有呢？”皇帝问。
“多了去了。好比，这个世上，有许多人都喜欢说大话。什么我家祖上多么多么阔绰，什么我怎么怎么有本事，是不是？”
那青豆是真的好吃。
就是筷子不好夹。
唐静站起身，端起盘子，直接往碗里倒了半碗。然后小鸡啄米似的，慢慢拨着。
“你知道天下最好笑的大话是什么吗？”
唐静竖起筷子，看向皇帝：“朕，乃天子。”
皇帝眼神微动。
她收回目光，继续扒饭：“什么天子？土匪给自已戴高帽子罢了。天底下，那么多国家，那么多皇帝，都是天子吗？
上天是怎么区分，哪个是他儿子，哪个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的？
小国向大国称臣进贡，和小土匪孝敬大土匪，有什么区别？
百姓不交钱给土匪，和不交钱给官府，下场有多大不同？
土匪抢姑娘的时候怎么说？我老大看上你家姑娘，是你家姑娘的福气，你竟然还敢藏人，不想活了？
天子给自已找女人，是怎么说的？你女儿和隔壁的郎君两小无猜，不想进宫？天子看上你家姑娘，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你竟敢不从？想满门抄斩吗？
最后，土匪和天子的结局，说得清谁更好吗？”
“这……”大臣想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唐静打断他。
“你想引经据典，说天子如何名正言顺。但你似乎忘了，所有的经典，都是人写的。
我想问，如果有人写了一本不利于皇帝，不利于统治的书，他能活吗？他的书能传世吗？
是以，现存的所有经典，都是被天子筛选过的。
也就是说，一代一代的天子，为了加强和巩固自已的权力，用一代一代的经典，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控制了所有人的思想，让他们承认天子，承认皇权，让他们低头，下跪，屈服，认命。
如果，你想跟我说正统，请你找出一本天子存在之前的经典，我们再来论。”
大臣闭了嘴。
“我所知道的现实，是即便天子用经典，用刀剑，压迫所有人，反抗的声音，也一直没有停过。
比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既然都是狗，就没有尊卑上下之分。换句话说，根本没有什么天命之人，什么紫微星降世，什么君权神授，什么奉天承运。
读过史书的都知道，皇帝，并不是天生的。既然，一千年前，没有皇帝，那谁能保证，一千年后，还有皇帝？
在我看来，万物生灵，靠天地而生，唯一需要回馈的，也只有天地。
皇帝不喜欢鱼肉百姓，横征暴敛的地方官。上天也不会给皇帝这种，穿着华服的土匪，好结局。
因为，即便要有一个人，替天地掌管万物，也不该行剥削压榨之事，享万人供养之实。
可那座皇宫的一砖一瓦，都是民脂民膏。皇帝的一饮一食，都是民血民肉。
故而，上天从第一个皇帝诞生的时候，就规定了：所有打着天地的旗号，欺压百姓之人的最终命运，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才是真正的天命。”
